吴三桂听他对辽东历史如此熟悉,心中暗暗惊异,他久居辽东,知晓辽东之事并不奇怪。但李牟一直在内地,是怎么得到关外的消息的呢?要知道,此时关内外的消息传递并不顺畅,比较拥塞,许多内地人对关外一无所知。这也说明,范青一直在关注关外的情况,这也侧面说明了大顺高层的眼光是很远大的。
只听李牟接着道:“十余年来,满洲兵于秋冬之间农闲时候进入长城,在畿辅与山东掳掠人口、财物,于春末返回辽东。每次掳掠,使满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明朝国力不断削弱。这是皇太极要进入中原,在京城建立清朝的宏图远略。多尔衮就是继承他的遗志。一旦大帅借兵,清兵趁机南下,就会与往日不同,其目的就是要占据京师,进而霸占我中华土地,奴役我汉人子民。我敢断定如果满清帮助大帅攻克京师。不出一个月,清朝就会迁都京师,决不再割据一隅。”
听李牟说到这里,吴三桂心有所感,他深深地感叹一声:“满洲自皇太极继位以后,国势日强,久有占领京师,灭亡明朝之心。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这种可怕的实情者并无多人。杨嗣昌大体明白,但后来被排挤出朝廷,在沙市自尽。陈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给崇祯杀了。洪承畴也知道清朝情况,本想给明朝保存点家当,但他身为蓟辽总督,实际在指挥上做不得主。崇祯帝没有作战经验,又刚愎自信,身居于深宫之中,遥控于千里之外,致使洪承畴的十三万人马溃于一旦,终成俘虏。”
谈起两年前松山溃败,吴三桂叹了口气,犹有余恨。但现在他无暇重论此事,又向李牟问道:
“你怎么断定多尔衮要在京师城建立清朝?”
李牟回答说:“自古以来,各族胡人崛起北方,名色众多,旋起旋灭,不可胜数。其中有少数胡族,产生过杰出的英雄人物,为之君长,势力渐强,开始南侵,因利乘便,在中国建立朝廷。所谓五胡乱华,就是先例。辽、金、元也是如此。如今的满洲人,正是要步辽、金、元之后,妄想在京师再兴建一个朝代。这一宏图壮志不是开始于多尔衮,而是开始于皇太极,所以我认为多尔衮率兵南下是继承皇太极的遗志。不管钧座是否派使者前去借兵,多尔衮都会乘明朝灭亡之际,率清兵南下。这道理就是,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吴三桂此时已经对大顺国的高层有了一丝钦佩了,据他得到的情报,满清多尔衮已经到了宁远,而且一直在向宁远增兵,不日就要南下,这与李牟的猜测十分吻合。
吴三桂微笑道:“这么说,你们大顺国上下已经做好了迎战满清的准备了!”
李牟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们大顺军一直枕戈待旦,严阵以待,准备与前来进犯的满清决战。所以陛下在学生来之前,谆谆教导,殷殷嘱咐,期望大帅能够看清形势,不要对从满清借兵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一旦引狼入室,把满清东虏引入山海关,依多尔衮之狡诈,绝不会真心帮助大帅,反而会威逼大帅屈从于他,甚至会将大帅的辽东铁骑当作炮灰,驱使你们作战。一旦东虏占据了咱们汉人天下,定会剃发易服,奴役汉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试问大帅见到此情此情,于心何忍?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这些话也正是吴三桂心中一直担心的,听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叹息,满清不管怎样都是异族,到时候剃发易服,这是他从心里不能接受的。不过,他毕竟是军阀,以个人利益为主,虽然李牟和弟弟等人的到来,让他对范青的印象有了改观,但他始终对大顺的军事实力抱有怀疑。
李牟见吴三桂沉吟不语,微笑道:“吾皇范青,天赋异禀,见识过人,聪明神武,目光远大,仁慈公正,乃是李世民、朱元璋一流的开国英主,将来的功绩必将超过明太祖,直追唐太宗,此时皇上刚刚占据京师,立足未稳,正是大帅投效,创建拥立之功的时候,大帅不可错过这个机会啊!”
吴三桂想了想道:“你主范青确实并非常人,不过,学生私下以为,他很难在京师立足。且不说京师百姓人心不稳,思念前朝,广大的南方还有太多前明的将领不服,此外满清的势力,我是深知的,极为强大,恐怕你们大帅进入京师这点兵力,不能抵御。”
李牟微笑道:“满清很强大,这一点吾皇是有心理准备的。在来之前,吾皇曾说过一句话,学生深以为然,吾皇说‘崇祯死了,大明亡了,天下的形势也改变了,此时的咱们主要的敌人不再是各处的前明势力,而是关外的异族。’吾皇还特意说了一个新鲜的词叫‘民族矛盾’。”
吴三桂和杨坤品味这个词,心里也觉得十分新鲜。
李牟又微笑道:“吾皇说,现在东虏满清不但是大顺的敌人,也是你们辽东边军的敌人,更是咱们中华大地上所有汉人的敌人。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再是互相攻伐,而是应该同心协力,抵抗满清,就好像明太祖一般驱逐鞑虏,复我中华。所以吾皇十分希望能和大帅联合起来对抗满清。吾皇说,只要大帅能稳稳守住山海关,不让东虏进关,就是一大功劳,为此吾皇特意说可以晋封大帅为‘辽东王’,以玉田县为界,向东直到滨海都是大帅的封地。”
“辽东王”吴三桂心中一跳,他在明朝的爵位不过是伯爵,唐通和张若麒来的时候是封他为一字侯,而范青二次派李牟来,晋封他为王,这已经是最高的爵位了,吴三桂有片刻功夫,怦然心动。
李牟微笑道:“吾皇还说,大帅守卫边关,重任在肩,不能脱身,所以,大人可以不去京师朝觐皇上,至于皇上对大帅的晋封,也可暂不公开。满清即将入寇,大战将起,吾皇将全力迎战满清,到时候大帅自然会见到我们大顺军的真正实力。”
李牟开始的话锋芒毕露,但其中的道理让吴三桂不得不服。而最后的封王和条件则是非常的诱人,让吴三桂不得不接受。吴三桂此刻的心里状态是希望能够骑墙观望,让满清和大顺两虎相争,他到时候观察形势,能够择强者投顺,或者河蚌相争,得渔翁之利。李牟的条件完全符合他的心理状态。
当天晚上,杨坤和郭云龙再次来到吴三桂的书房当中,郭云龙本来要携带着吴三桂的亲笔信,今天早上出发去向多尔衮借兵,因为李牟的到来,而暂缓出发,此刻再次来到书房,请示吴三桂明晨是否出发。
吴三桂拿着那封借兵信,久久不语,书桌上的烛光晃动,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杨坤拱手道:“大帅,属下以为那个小子的话不可轻信,范青派他来,给咱们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们得悉大帅向满清借兵的消息,所以想暂时稳住大帅,然后整顿大军,忽然来袭,大帅不可不防啊!”
吴三桂在考虑,范青到底会不会进攻山海关呢?如果在李牟来之前,他对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自己不投降大顺,依着流寇的性格,定会勃然大怒,选择用武力剿灭自己。可在与李牟接触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流寇首领形象,范青确实不是一般的流寇,就凭他对满清的了解和现在形势的判断,可知,此人极为厉害,他洞悉了自己的心理,所以才派李牟来劝说自己。这样厉害的人物,会冒冒失失的率领大军进攻山海关,选择同时与他和满清为敌?显然是不会的,他必将先选择与满清决战,即给辽东边军展现实力,同时也证明了他的信心。
吴三桂想到这里,微微摇头,道:“这封信暂时不要送出了。”
“大帅……”杨坤还要再劝,却被吴三桂伸手止住,随后,他拿起这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慢慢化成灰烬。
……
吴三桂却不知,关于是否去山海关征讨他的问题,已经在范青的朝堂上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这一日正午,范青刚刚从城外视察军营回来,此时,时节已经进入九月,大顺军占领京师正好一个月时间了。
从上次范青大发雷霆严厉斥责了军中将领,尤其是刘芳亮之后,城外的军营已经换了一番面貌。这些日子,刘芳亮天天在城外督察军纪,发现有离开营地,去附近村子骚扰百姓的士兵,一律严惩不贷。上次被范青斥责后,刘芳亮回到军营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查扰民士兵,一共查出来一百多人,根据轻重,斩了四十多个脑袋,在各个军营中示众后,挂在城门上,既警示士兵,也向京城百姓官绅宣告,大顺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各个军营的将领也被触动,开始严抓训练,每日早起练兵,各种演习不断,各处军营中刚刚进入京师时那种松懈嬉戏,暮气沉沉的风气已经一早而空。
范青骑马带着李岩和一群亲兵从城门进来,城门口的士兵一起单膝跪下行礼,齐声叫道:“吾皇万岁!”
范青微微点头,看到城门口外面极远处,有许多百姓也跪下,黑压压一片,有士兵拦着,防止他们接近城门。城门之内也是如此,街道两侧站着许多士兵,不许百姓接近。
范青对跪在地上施礼的校尉道:“以后,朕经常进出城门的,告诉绵侯,不必警跸了,这样扰民,非朕的本意。”
这名校尉说了一声遵命。李岩劝道:“皇上,京城毕竟被咱们统治时间不长,有许多人怀念前明,怕有些人心存不轨,万一让皇上贵体,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众将都吃罪不起啊!”
范青笑了笑道:“朕的子民,朕喜欢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听他们讲述疾苦,今天咱们在村子里,不还受到热烈的欢迎了么?”
李岩摇头苦笑,今天在城外视察军营,范青在回来的路上,忽然到了一个小村子里讨水喝,休息了一会儿,同村中的老者攀谈,好多村民围观,把王从周紧张的不得了。
范青微微点头赞道:“这次视察,朕的心情大好,城外各营的军队,基本上恢复了咱们以前的锐气了,只要保持住这样的士气,迎战什么样的强敌,朕都有信心。”
李岩笑道:“这不还是皇上的英明么!要想恢复士气,不在底层,而在将领。只要狠抓将领,士兵们自然就能好起来。”
范青笑道:“是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看白旺的骑兵,上次来是什么样子!这次来,都憋着一股劲的训练,就为了给朕看。白旺这小子,不批不行,没白白站了一天一夜。”
范青说完和李岩一起大笑起来。这时,远处城墙上传来喊号子的声音,十分整齐。
范青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道:“正在安装红衣大炮么?”
李岩道:“是的,从昨天起,开封铸造的大炮就陆续运送到了京师。”
“走,过去看看!”范青拍马向前。
一行人到了彰义门附近的城墙下,只见城墙上下都有不少人正在忙碌,一根粗大的炮管,被小臂粗的绳子绑住。城墙上数十人一起用力,喊着号子,艰难的把炮管向城头上拖拽。
张鼐负责指挥,他看见范青,连忙过来参拜。范青向他点点头,让他平身,问:“这红衣大炮很难安装么?”
张鼐拱手道:“回皇上,咱们大顺军这一个月陆陆续续在墙头上增加了二百多门火炮,红衣大炮还是第一次安装,十分困难,主要是太过沉重,这数千斤的炮管,要数十人拖拽,才能弄上城头。炮的底座也同样沉重,估计安装一尊红衣大炮,得百余人忙活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