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不置可否,心里觉得稍稍有些少。但如傅宗龙所说,太多了也不合适,因为自己号称是王师,吴三桂投降自己是理所当然,是义举,不宜给太多赏赐。正想着给吴三桂别的好处补偿,忽然,刘芳亮拱手道:“皇上,属下以为给吴三桂这些银子也太多了。”
“那么,你认为给多少银子合适?”
刘芳亮道:“臣以为给他三千两银子足矣!”
“那不是太少了么?”范青道:“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手下精兵十万,现在是明朝总兵中最强的一个,只带区区三千两银子,怎么够用!”
刘芳亮唉了一声道:“皇上,咱们东征以来,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所过城池关隘,纷纷投降归顺,极少数顽固不化者,只要皇上一声令下,矢炮齐发,数万将士一拥而上,很快就能踏平城池或关隘。畏惧咱们大顺军的威势,那些前明的总兵、将军闻风丧胆,一个个乖乖的打开城门,匍匐在地,献出城池关隘,咱们给哪一个明朝总兵犒军了?一两银子也不给他们,哪个胆敢反抗,就消灭他,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楼上,以儆效尤,怎么轮到吴三桂就非得用银子收买呢?”
他转头对李岩和傅宗龙道:“我看丞相和大学士自从进了京师之后,就有些胆小了。皇上总担心咱们大顺军进入京师后失去锐气,我看我们武将没失去锐气,倒是你们这些文臣变得胆小如鼠了。吴三桂他有什么了不起,大明朝都灭亡了,他还不乖乖的过来投降,还要咱们拿银子去犒赏他,招降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话音刚落,毫侯高一功也拱手道:“皇上,臣也认为,犒赏吴三桂银子招降十分不妥,咱们大顺军这一两年东征西讨,花费银两甚多,这次东征原指望能在京城拷掠那些高官巨贪,得到一批银子,作为军饷。但陛下否决了拷掠的策略,还要救济京师百姓,现在银子不足,还要给吴三桂这么多银子,这不是让咱们的军饷雪上加霜,更加困难么!”
红娘子也道:“皇上,吴三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镇守山海关多年,掌管辽东地区的军政,名为臣子,实为军阀,他搜刮辽东百姓多年,手中的财富十分惊人,银子不计其数。你送他多少银两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对付这种土豪军阀,咱们不应该如此软弱,而应该明白的告诉他,如果不投降,咱们大军压境,直扑山海关,杀灭他吴家三族,没收他的家产。如果他真胆敢抗拒,臣愿意率领大军剿灭吴三桂,为陛下分忧。”
范青听了直皱眉头,自己麾下的这几名大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十分勇猛,面对敌人刀剑临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缺点也很明显,凡事都只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苦大仇深,对明朝文武官员特别痛恨,这种观念不只是大将。麾下的许多将领都和他们抱有差不多的观念。
范青每次开会都要跟这几名大将费唇舌,十分厌烦,道:“丞相和大学士议定的犒军银两,朕赞同,不用再议了!”又道:“吴三桂如果归降,给他一个什么爵位,各位有什么建议。”
范青想了想又补充说:“这名号要起到笼络吴三桂的效果,由这次唐通二人直接带信给他。”
范青都说了要起到笼络效果,那么爵位定然不会太低。但不等李岩和傅宗龙发言,高一功先拱手道:“陛下,咱们一路东征,接受明朝降将很多,大多都没有爵位,即便有爵位的也不高,以唐通为例,他献出太原城,功劳也算不小,但也只奉了一个‘伯’的爵位。而吴三桂现在并无功劳,也没主动向陛下投降,所以臣以为不应晋封爵位太高,以免寒了东征将士的心。”
范青不禁又皱起眉头对李岩道:“丞相,你和大学士是怎样商定的?”
李岩拱手道:“臣以为至少也要封一字侯!”
此时大顺军中的爵位按着明朝的王、侯、伯、子、爵来晋封,其中侯的名号又分成一字侯和二字侯。大顺朝的一字侯目前只有七位,就是李岩、傅宗龙,再加上五名大将,其余如刘体纯、李双喜等人虽然也封侯但都是二字侯。
所以一听到李岩的话,刘芳亮第一个反对,叫道:“一字侯,凭什么这么高?咱们这些大将跟随皇上浴血奋战多少年,死人堆里爬出来几个来回,才创造大顺朝现在的局面,可许多将领都没资格封侯。他吴三桂有什么功劳,就凭他手里有一支什么辽东铁骑?臣不服气,哼,让臣带兵去辽东,试试这个吴三桂到底有几斤几两,有什么资格封一字侯。”
红娘子也拱手道:“皇上,咱们军中将领对晋封爵位十分看重。到现在为止从明朝那边投靠过来只有陈永福将军封了一字侯。可陈永福将军投顺过来时间较早,而且为陛下立下了许多大功劳,军中上下,十分钦佩,心服口服。可吴三桂呢?一来没有为陛下作战,冲锋陷阵。二来也没有立下任何功劳。陛下就凭他奉献山海关这区区功劳,就封他为一字侯,军中将领难免会心中不服。”
范青今天是攻克京师以后第一次正式上朝,不像以前的小规模议事,朝堂之上文武官员很多。可第一个议题,就接连被几名大将直言反对,在众人面前,范青觉得有些难堪。再加上昨晚以来心情一直不顺,禁不住心中腾起一股怒气,啪的重重在御案上一拍,喝道:“混账!”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众臣一起失色,那些新投靠的文臣都没见过范青发怒,也没见过大顺朝以前的议事方式,原来在明朝朝堂上,如果皇帝发怒,就会对大臣廷杖,所以明朝大臣很怕皇上,不敢直言。这时见范青发怒,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范青怒气冲冲的道:“朕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进入京师之后,第一重要的就是笼络吴三桂,万万不能让他投靠满清。付出一点银子爵位,根本不算什么,可你们总不能理解朕的心意,在这里跟朕胡搅蛮缠,还有完没完?”
李岩拱手道:“皇上息怒,您的一片苦心,臣属不能理解,还需慢慢开导。”
“开导有用么?朕都开导他们多少回了!”范青愤愤不平,他不愿意在这么多臣僚面前说进入京城后的种种困难,只能长叹一声道:“吴三桂的事情不用再议,就封一字侯了!”其实他本来考虑是想封吴三桂为王的,可没想到武将们反对的这么厉害,只好先封他为一字侯。不过,这也比正常历史上李自成给吴三桂许诺的封爵要大多了。李自成给吴三桂封的就是伯,还觉得已经很高了。
见范青发怒,这些武将也不敢反对了,只能躬身默不作声。
傅宗龙又拱手道:“皇上那日在钓鱼台申斥老臣,老臣回去后反省悔改,思考了咱们大顺朝进京后的一些实务,请皇上斟酌。”
范青微微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赞许笑容,道:“大学士做的很好,你的那些笼络京师百姓人心的条陈,朕全都看了,非常好!其中有三条可以马上实行。”
“第一条,废除三饷。三饷是明朝搜刮百姓苛政,压迫在广大贫苦农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普通百姓无不深恶痛绝。所以朕在京师的第一个政令就是废除三饷。明朝是因为横征暴敛而灭亡,所以咱们大顺朝也要引以为戒,不要苛待百姓,自取灭亡。”
“第二条,是救济京城中的贫苦百姓,京城虽然是天下富豪聚集之地,但财富只集中在少数高官贵戚手中,普通百姓十分困苦,现在咱们进入京师之后,漕运断绝,京城粮食更加缺乏,粮价腾涨,不但小民百姓要饿肚子,连普通中等人家也要闹粮荒。所以,朕已经决定,从河南向京城运粮。咱们河南粮食有限的话,还可以花银子从南方购买粮食,总之,朕一定要在京城放赈。”
李岩拱手道:“此事臣已经安排下去了,估计七八天之后,从河南运来的第一批粮食就能到了。”
“这么快!”范青十分惊喜。
李岩拱手道:“从开封到京师运粮,可以走水路,从黄河再转入京杭运河,速度快,且载量也大。”
“很好!”范青从心里赞了一声李岩,真是能臣干吏啊!
范青又道:“第三条,招纳贤才,举行科举,也很好,明朝原来的官吏中也有许多大有能力之人,只是在原来的体制下不能发挥,咱们招募这些精英,让他们为咱们大顺朝做事,既能招揽人才,也能笼络京城士民之心。”
他最后扫视群臣,道:“朕认为这三条是急务,必须立刻去办。”
李岩、傅宗龙和六部官员一起拱手道:“遵旨。”
范青满意地点头微笑,他眼光在这些将领身上扫过,只见他们都垂手站立,默不作声。只要这些武将不发言,范青的心情就好多了。他又向六政府的官员们问道:“先生们对国事有何高见,望能够畅所欲言,不吝赐教,朕必乐于采纳。”
六政府的大臣们纷纷起立,毕恭毕敬地说一些颂扬的话。他们大多都是从明朝投顺过来的臣子,其中也不乏一些有能力的人,但他们不知道范青的脾气,不敢贸然进言。原来崇祯皇帝刚愎自用,在他面前,是不能提一点反对意见的,所以这些臣属也按着前朝的习惯,不说自己的‘高见’,
范青听了大家颂扬他“德比尧舜,功过汤武”,十分过分,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这些大臣从前朝投顺过来,君臣之间不算熟悉,心中猜疑,没人敢真的说出心里话。
君臣交心也需要时间,所以他也不勉强这些新臣子,含笑望着大家说:“请先生们坐下说话。”
大家坐下以后,范青又向丞相问道:“丞相,还有什么大事要说?”
李岩起身说道:“臣已作了安排,请陛下明日上午在武英殿接见京师父老,稍申吊民伐罪,垂询民间疾苦之意。今日晚上,请陛下召见唐通,将陛下期待吴三桂来降之心,面谕唐通,嘱其务必偕吴三桂前来,为新朝建功立业,永保富贵。”
范青点点头,又向群臣问道:“各位还有什么提议?”
静了片刻,吴汝义站起来道:“臣有事要奏?”
“吴将军有何提议?”范青问。
吴汝义站起来躬身说道:“臣以为,皇上现在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威名赫赫,尊贵至极。但皇上只有一后四妃,这么少的后宫妃嫔是不够皇家气派,也与礼不合,也不利于诞生子嗣,延续皇家血脉。所以臣建议皇上在京城贵族和京畿附近的中产人家,选取身世清白,知书达理的美貌少女,充实后宫。”
范青道:“吴将军让我选秀女么?”
吴汝义道:“正是此意。”
范青摇头道:“这次进京,困难很多。咱们虽用武力攻克京师,但人心未附,百姓多怀念前朝。京师臣民未受到咱们大顺军的恩惠,视咱们为流寇,许多反对咱们的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在山海关,吴三桂手握重兵盘踞于此,首鼠两端,骑墙观望。强敌满清,虎视眈眈,多尔衮随时可能进关,率领女真猛将悍卒直扑京师。所以朕日日忧心,如履薄冰,咱们大顺军不能有一步走错啊!这种情况下,朕不想落下好色的名声,刚刚进京就选秀,这样会失去民心的。”
吴汝义道:“皇上不愿意在民间选取秀女,也可以在皇宫中选择一二个才貌俱佳的宫女封为妃嫔,此事关系到皇统继承,请皇上千万不要推托。”
范青依旧摇头道:“不妥,朕不是好色之君,也不想被京城百姓非议,还是等京城稳定,百姓归心,强敌俯首的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