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文臣武将都被吓了一跳,众文臣十分害怕,都深深的低头弯腰。几名武将双手抱拳也躬下腰,刘芳亮平日指挥兵马,桀骜不驯惯了,虽然也低头弯腰,但口中还是小声嘀咕,“这京师都攻打下来了,也不让将士们高兴一下,这不正是爱护士兵,修整兵马,养精蓄锐,以备将来的大战么!”
这句话正好被范青听到了,他更怒,霍的站起来,在御案前走来走去,道:“你说这个爱护士兵,朕倒想问问你,怎样是爱护士兵?像那些官军一般放任他们,任凭他们烧杀淫掠,祸害百姓,就是爱护士兵了?你们大小将领的城中驻地,都选择人家的家宅,这不就是骚扰百姓么?那么多衙门空出来,你们不去住,去占人家的家宅驻扎,这合适么?碰到人家内眷怎么办?让人家怎么正常生活?还有,你们联名递奏折,说的那个狗屁‘与民同乐’被朕否决了。你们就变相的弄出来几万人马进京城,维持治安,简直是混账,京城的官军都投降了,用一两千人都多,用得着四五万人马吗?你们把这么多人马驻扎在城中,与百姓混住,如果出现杀人、强奸、盗窃怎么办?你这不是爱护士兵,你这是纵容士兵,给京城百姓制造灾难,给咱们大顺军抹黑,这种情况朕绝不容许发生。”
毫侯高一功拱手道:“皇上息怒,上次那个联名的奏折,请容属下解释。”
范青眼光转到高一功身上,眼神犀利,好像能直射人心一般。高一功心中突的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道:“皇上,磁侯把军队驻扎在京城当中,确实不妥,不过,众将士对您这次东征的一些举措也确实不理解。”
“怎么不理解?”范青冷笑道。
高一功不敢抬头,依然躬身低头道:“大家都觉得皇上对京城中的这些达官贵人太过优待了。这些达官贵人都是些作恶多端,祸害百姓的恶人,他们依仗权势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手中沾满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平日强占宅地,霸人家产,强抢民女,把持诉讼,搜刮了多少财富,现在正是应该让他们吐出来的时候。追缴助饷,拷掠追赃,这是合乎广大士兵和百姓的希望的。咱们闯营最初的宗旨是什么,不就是打击这些罪恶滔天的贪官污吏,豪强乡绅么。在地方上皇上优待士绅,只杀几个恶行昭着的劣绅贪官以儆效尤,众将士还能勉强接受。现在到了京师,从崇祯皇帝往下,六品以上的官员,哪有一个好人,皇上不但不惩处他们,还保护着他们,连征用他们的家宅都不让,众将领都很不理解。”
范青森然道:“如果朕不跟你们解释,你们就不听朕的命令了,是不是?”这话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很平缓,但却像重锤一般打在众人心上。众文臣一起变了脸色。高一功更是脸色大变,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属下不敢!”
范青长吁了口气道:“你不敢么?你们有什么不敢?你们都联名给朕上奏折施压,你们是想逼迫朕听你们的话么?”
这话说的太重,殿中所有文臣武将一起跪下,刘芳亮拱手道:“属下誓死效忠皇上,绝无二心。”
范青冷笑一声,眼光忽然转到红娘子脸上,只见她微皱着眉头,始终一言不发。在大顺军的所有将领中,红娘子因为和范青的特殊关系,所以最得范青信任,但范青看出来今日红娘子也不支持他,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于是范青道:“红帅,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听听。”
红娘子跪在地上,拱手道:“皇上,你知道我红娘子心直口快,不会撒谎,更不会掩饰是非。皇上,你知道我是穷苦人出身,受尽了土豪劣绅的欺压,我全家都被这些贪官劣绅给逼死了,我母亲甚至……”说到这里,红娘子喉头哽咽,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我打心眼里痛恨这些达官贵人,他们罪大恶极,恶贯满盈,大明朝的老百姓之所以这么惨,就是被这些达官贵人给害的。想想咱们在河南陕西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道旁那些骨瘦如柴的饿殍,还有那些人吃人的惨相,我觉得把他们全部砍头抄家都不为过。即便不砍头抄家,也要重重的惩罚他们,让他们吐出一些银子,既可以充当咱们大顺军的军饷,也能救济京师中的饥民和京畿的穷苦百姓。但皇上没这么做,却选择远道从河南运送军粮,还百般袒护这些达官贵人,尤其那日对杜勋的优容,实在是让臣妾寒心,皇上,你可知道,在进京之前,有多少人向我控诉这些太监的恶行,简直是罪恶滔天,皇上,臣妾真的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红娘子一般在将领、臣属的会议上只称呼自己“属下”,此刻心情激动,自称起“臣妾”了。
刘芳亮也拱手道:“皇上息怒,属下把太多士兵安排进入京师确实不妥,是属下错了。不过属下也赞同毫侯和红帅的意见,对这些达官贵人不能优容,应该对六品以上的京官,全部拘禁,然后拷打,逼迫他们交出贪污的银子,充当军饷,救济百姓。皇上还记得咱们在商洛山中常常传唱的那首莲花落么?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现在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平日对待咱们穷苦百姓像对待猪狗一般,用一只脚踏在咱们身上,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现在咱们翻身作主了,应该让他们也尝尝猪狗不如的滋味。”说到这里,刘芳亮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些达官贵人的痛恨。
范青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些将领为什么反对他的做法了,这不仅仅是贪图享乐的问题,这些穷苦百姓出身的将领对这些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充满了仇恨,换成现代说法就叫“阶级仇恨”,以前在中原作战,这种仇恨还能控制。现在攻克京师,推翻明王朝,这些将领觉得大功告成了,所以这种报复心一起爆发起来,想要狠狠的惩罚往日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他现在和众将的矛盾,不只是某件事情的处理方法不同,而是有更深层的,观念上的冲突。
范青深吸一口气,对陈永福道:“绵侯,你也是同他们一样的想法么?”
陈永福出身将门,与穷苦百姓出身的其余将领不同,所以他并不认可几位大将的观点。但因为他是五位大将中唯一的降将,所以平时以深自收敛,议事的时候从不发言。
这时听范青问他,才拱手道:“皇上,您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常思万死不足以报答皇上的恩德。臣是军人,只懂得战场上拼杀作战,心中想的也只是为皇上上阵效力,至于国家大事,臣不懂,也从来不去想,请皇上恕臣无知之罪。”
范青微微点头,五位大将中终于有一名将领是完全效忠他的了,在他的观念中,将领最好是没有自己思想的,完全服从命令,只是一心扑在军队上,对政治完全没有野心。但今天刘芳亮、高一功和红娘子让他失望了,他们都有自己的观念,这很危险。将领与文臣不同,将领手中有兵,可以造反。现在大顺国的中央政权并不稳固,这与范青成长太快,根基不稳也有关系,所以必须说服这些武将。
范青深吸一口气,道:“从朕在闯营执掌权力以来,咱们一直稳扎稳打的经营地盘,每攻占一块地盘,就开始设官理民、恢复农桑,召集流民,实行科举,选拔人才,就是为了巩固咱们大顺国的统治。但这次东征,攻打京师,咱们步子走的急了,兵马不多,孤军深入,甚至比‘孤军’更危险,堪称‘悬军’,大军孤悬在外,此刻的京师虽然被我们占领,但形同异国。咱们一点统治基础都没有,虽然军事上取得胜利,但政治基础和经济基础完全没有。这时候对京师的百姓、官绅来说等于外来者,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流寇。”
“如过仅仅是内忧也就罢了,可眼前,我们马上就要面临强敌的挑战,吴三桂手握重兵,驻扎在山海关,咱们在京师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他在根据咱们在京师的表现来判断是否值得投顺。如果咱们在京师中任意拷掠官绅,军纪败坏,就会被吴三桂认定咱们不是平定天下,建立新朝的王师,还是流寇,就会与咱们为敌。”
“但吴三桂还不是咱们最危险的敌人,最危险的敌人在关外,是满清,是多尔衮……”
范青没有说完,见刘芳亮脸色不以为然,似乎有话要说,便道:“磁侯,你有何话说?”
刘芳亮躬身道:“臣以为,满洲人未必敢在此时南下。”
范青冷笑道:“为什么?崇祯在位这些年,满清屡次入关,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换成咱们大顺军他们就不敢了呢?”
刘芳亮道:“崇祯十六年来,朝政腐败,兵力空虚,将领无能,边军软弱,内地官兵更是没有一点斗志,满清鞑子试探出来明朝的软弱,这才敢屡次入关骚扰,攻城拔寨,四处抢掠。但现在我们大顺军军威赫赫,所向无敌,满洲鞑子听说之后,必不敢贸然前来挑战,所以属下以为皇上忧虑过甚了!”
范青冷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是大顺军中的大将,对满清军力了解几分?东征之前,我让你收集满清情报,你做了么?”
刘芳亮登时语塞,他在战场上十分勇猛,擅长冲锋陷阵,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范青选他当前锋。但他脾气急躁,政治谋略十分低劣,红娘子也与他性格类似。
范青又对高一功道:“毫侯以为如何?”
高一功拱手道:“陛下,臣知道崇祯一朝,满洲兵四次南犯,一次是大同,其余都是从蓟州防线的长城进入内地,威胁京师,深入冀南、横掠山东,然后再从蓟州段的长城出塞。虏兵每次出入边塞,都使崇祯无力应付,几乎动摇了明朝根本。如今咱们大顺军攻占京师,虽然我们国家草创,根基不稳,兵马也不算多,但我们一路破关斩将,所向无敌,取得空前胜利,再加上皇上声威赫赫,光照千古。臣以为满清东虏必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末将以为不用太过担心。”
“哼,‘什么声威赫赫、光照千古’,你就是把我捧到天上去,咱们还得一刀一枪的同女真人作战。”范随即转头对李岩道:“丞相,你给他们说说东虏的情况。”
李岩出列,向范青拱手一拜,然后道:“东虏自万历以来,虏酋努尔哈赤首先在辽东崛起,举兵叛乱,自称后金。他在位的时候,军事上对明朝屡战屡胜,先后攻克旅顺、清河、开原等重要城池。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大破明军四路围攻,随后占据沈阳,从此明军再无力量主动进攻,只能在辽东采取守势。天启之年,努尔哈赤病死,他的四皇子皇太极即位。”
红娘子对关外的情况一无所知,此刻十分好奇的问:“丞相,满清没有太子么?怎么四皇子会即位。”
李岩笑了笑道:“红帅不知,这东虏规矩与咱们不同,他们不设太子,而在皇帝诸子中选择一名能力最强者继承,虽然这种制度容易造成内部争斗,可一般都能选出一名比较优秀的继承者。”
红娘子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范青,她现在是范青的皇贵妃,日后也许要为范青生儿育女,她忽然想到,范青是皇上,如果有朝一日,大顺朝也用满清的法子来选择继承人,自己的孩子也有机会继承大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