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官军随后翻找他的行囊,很快有人惊喜的大叫:“这么多银子!”只见行囊中的银子白花花的,在阳光下,光芒耀眼。这些官军惊喜的翻找银两,刚才砍死李自成的小头目却拿着李自成的花马剑,凝神思索,这宝剑十分锋利,剑柄上还镶嵌了一些珠宝,如此不凡,这人难道不是普通人?他又找到李自成身上的箭囊,虽然没有箭,但大犯忌讳的明黄颜色,让他隐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他赶快把宝剑和箭囊交给不远处的郑嘉栋。郑嘉栋听了他的话,暗自心惊,自己只想抢点银两潜行回潼关,不料却杀了流贼中的大人物。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向朝廷请功。但现在他身处敌境,杀了敌方这么重要的人物,还能回潼关了么?
“你让士兵们别说出去这件事,把尸体偷偷掩埋了!”郑嘉栋吩咐完这名小头目,心里暗自嘀咕,“怎会在这荒郊野岭碰到李自成?他虽然在流贼中失势,但也不至于单单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啊?”
李自成被杀的第三天,即十一月中旬的早晨,天气寒冷,朔风拂面。有一支大顺军的队伍,来到这片荒凉的野外。这支队伍,军容整肃,气势不凡,每一名士兵都看起来十分凶悍,带着一股杀气,这是范青的亲兵队伍。
范青骑着一匹大马,在亲兵的拥促下,找到了李自成被害之处。他脸色阴沉,手中拿着李自成的花马剑,看着几名士兵,在树林中挖掘片刻,找到了李自成的尸身。
“自成!”范青身后的高夫人一声悲鸣,扑倒在骸骨前放声大哭。
范青下马,走到李自成的遗体前肃立。此时,天气寒冷,李自成尸体没有腐烂,还保留着死去前的表情,怒目圆瞪,满脸血污,一只手弯曲着手指,保持着握剑的姿态,好像还要与敌人作战一般。
范青心情复杂,轻轻拍拍高夫人的肩膀,轻声安慰。他对李自成的感情同样复杂,从历史角度公允的评价李自成,他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位领袖,虽然他失败了,但他创造的丰功伟绩不可磨灭,必将光照史册,受到后人敬仰。
而范青与他的私交,更让他清楚的体会到李自成虽然是一个有着这样那样缺点的人,但他心中的理想是很高尚的,是为了解救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普通百姓而起义,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想让天下受苦人都像狗一样活着!”
在实现他理想的过程中,一直尽量克制、改正自己的缺点,如果给他足够时间,也许真的能成为一个伟人,他也做过许多错事,但他是一个好人,这是勿需质疑的。
范青与他结拜过兄弟,被他救过性命,也曾感受过他心中的痛苦,并且为之震撼。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二人分道扬镳,甚至敌对。但范青始终认为李自成是这时代的英雄,并且对他惺惺相惜。
这时,高夫人已经退开,呆呆的看着士兵上前收敛李自成的遗体,她的心中空荡荡的,自始至终,她都是爱李自成的。虽然她曾与范青发生过关系,但这不影响到她对丈夫的爱和崇拜。从她少女时代起,第一次听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向她吐露心声,诉说自己的痛苦和理想,从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这个男人,此生都没有改变。
军师李岩上前,对范青做揖,轻声道:“顺王殿下,郑嘉栋和他麾下士兵已经全部擒获,他们都已经招供,说他们不知道他是李自成。郑嘉栋还说他愿意投降,并且劝说潼关中的守军投降。”
范青看着士兵把李自成的遗体放入棺木,然后抬上马车,寒风凛冽,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也在为这一代豪杰的去世而哭泣。周围千余名士兵分成两列肃立,面色凝重,目送着英雄离去的最后一程。从此以后,天下再无“闯王”了。
范青看着远去的灵车,转身上马,在上马的最后一刻,他低声对李岩说了四个字“一个不留”。
李岩心中一震,杀死千余人的俘虏,连同敌将,这在范青主事以来还是第一次。他在拱手答应的那一刻,注意到范青的眼睛是红的,他心中十分诧异,迷惑不解,范青对李自成到底是什么感情?是憎恨,还是喜欢,也许范青自己都说不清吧!
又过了十余天,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崇祯十五年已经到了岁尾,大顺军西北之战也到了关键时刻。
在陕西门户潼关之前,十多万大顺军,聚集在此,旗帜飘荡,铁甲铿锵,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军队铺满大地,一望无边,如黑色的海潮一般。而潼关城则如一条海浪中的小舢板,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
孙传庭被杀之后,高杰和左光先各自带领几千亲兵陆续逃回潼关。郑嘉栋被杀,白广恩被擒获后投降。孙传庭的四大总兵现在只有两个在潼关,潼关守军有一万多人,不过都已是惊弓之鸟,没有多大战斗力了。
高杰由于是义军叛徒,所以只能选择死守,抵抗到底。左光先则是出于忠义,打算为国尽节,死守潼关。二人分配兵力,高杰作为主将,率领五千人马守在潼关县城。高杰知道兵力不足,便强行驱使潼关城中的成年男子五千余人,一起上城守卫。左光先则带领五千人马在潼关城外东南的一座山头上驻扎,与潼关县互为犄角。
不过,不论二人如何安排,在看到如海潮一般汹涌而来的大顺军队的时候,不由得都心胆俱寒。大顺军,军容整肃,杀气腾腾,携带雷霆之势而来,潼关已经守不住了。
在攻城前一天,不停的有大顺士兵把带有晓谕的箭矢射入城中,让城中军民投降,则不杀害城中居民。也让高杰投降,并且说明如果高杰投降,可以不杀他,但高杰并不相信,他让人收缴晓谕,不许城中百姓私看私藏,但这样的消息怎瞒得了城中百姓。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大顺军还没攻城,城中百姓就已经有了投降的念头。
这日清晨,在城外左光先驻扎的山头上,数名骑士到了山脚下,带头的骑士则是刚刚投降的白广恩,他在左光先军营栅栏数十米外停下,拱手道:“请左将军出来见面。”
片刻功夫,左光先在几名亲兵的拥促下来到栅栏之前,和白广恩相对而视。看到白广恩已经穿上了大顺军的服饰,左光先冷笑道:“白兄,你已经投降了流贼,今天莫不是来做说客的。”
白广恩苦笑道:“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我也不瞒兄长,我确实已经投降大顺了。”
左光先冷笑道:“贪生怕死,背信弃义,成为朝廷国家的罪人,贻羞子孙。”
白广恩叹道:“兄长切莫这样说,现在天下大乱,已经到了末世,四面豪杰并起,秦失其鹿,有能力者逐之。大明朝已经完了,新的圣人即将出现。顺王范青,文武双全,仁义智慧,解民倒悬,他就是新圣人。新朝替代旧朝,古来如此,咱们何不顺势而为,辅佐新王建立太平盛世,以后不但不会贻羞子孙,还会封侯拜爵,成为家族的荣耀。顺王为人仁义,宽宏大量,且仰慕兄的令名,只要兄长顺应大势,投降顺王,一定会受到重用的。”
“住口。”左光先一声怒斥,“我左家世代忠良,为国尽节,死而无憾,我生是明朝的臣子,死后也是明朝鬼将,我已经决定为朝廷死节,你快快走吧,如果不是咱们兄弟一场,几十年的交情,我现在就让士兵放箭射死你。”
白广恩不敢再说,骑马归来把左光先的话回禀范青。范青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刘芳亮已经怒不可遏,呸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会儿我要冲锋,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范青点点头道:“准备攻城。”
左光先见大顺军正在列队,片刻之后,就要攻城了,他把军中士兵都召集起来,道:“各位,我与你们十多年来生死与共,在战场上拼杀,咱们都是大明朝的好将领,好士兵,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能否守住进入陕西的门户,就看这一战了。我左光先为了国家,心存死志,决心与流贼血战到底,不负圣上对咱们的恩情,也请各位在一会儿的战斗中,全力以赴,誓死拼杀,不要坠了我左光先的名声,也不要坠了咱们陕西兵的名声,将来我们都是大明朝的忠义之士,咱们的英勇会被记载在史书上流传青史,世世代代都被传诵,请各位随我一起努力。”
左光先说到后来声泪俱下,十分激动,可大营中的数千将士却没一个如他这般激动,众人都知道现在潼关是守不住了,死守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但左光先是主将,他说要死战,众将士也不能反对。所以众将士都各自怀着心思,默不作声,有的还在互相交换眼神,打着投降的主意。
左光先见士气不足,便向众人深深的拜了下去,高声泣道:“各位,我左光先平日待各位不薄,今日求各位能看在咱们往日情份上,为了我左光先一战,千万不要投降逃跑。”
见主将这样哀求,他的一名亲信上前扶起左光先,有气无力的道:“大人,我们一定会努力的。”说完对身后将士叫道:“各位说,是不是?”
于是众将士中好多左光先的亲兵、亲信,举起手叫:“是,我们愿意追随大人,死战到底。”他们虽然这样喊的大声,但心中却没有一点斗志。
朝日初升,晨光普照大地,大顺军饱餐一顿之后,攻打潼关的战役正式打响了。
只听攻城的号角呜呜吹起,随后并不是步兵冲锋,而是密集的,连续不断的炮击。大顺军之所以等了十多天才正式攻城,就是在等待大炮。现在以火炮为主的攻击方式,已经成了义军首选的攻城方式。
密集的炮弹倾泻到潼关县城和左光先驻守的山头上。潼关县城地势比较险要,它依山势而建,从东方看去,它更像是建筑在山腰上的一座堡垒。潼关县城也没有城墙,一面依托山势,另一面在陡峭的山路上按着地形建筑木栅栏。而炮弹受地形阻挡,很难打入城中,大多都被山壁挡住。
左光先的山头营地则不同,由于没有遮挡,炮弹肆无忌惮的落到营地中,大大小小的实心铁球犹如冰雹一般噼噼啪啪的下落。一些倒霉的士兵,一旦躲闪不及,立刻就被打成一摊肉泥。所有士兵都躲在壕沟中听着呼啸而过的炮弹瑟瑟发抖。
刘芳亮是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他选择的主攻方向正是左光先的山头营地,在他看来,这种互为犄角的布兵是很蠢的。如果左光先的营地足够牢固,在战斗中也许会得到城中炮火,或突击队的援助。但此时官军士气如此低迷,恐怕要一触即溃,不但不能得到城中的援助,反过来还会冲击县城。
在炮火的攻击下,山头营地几乎被犁了一个遍,用做障碍的栅栏纷纷破碎倒塌。片刻之后,山头上的障碍全部被炮火摧毁。
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数万大顺骑兵步兵同时向山头发起冲锋,呐喊声如海潮一般,还没接战,山头上的官兵就开始瑟瑟发抖。
在远处观战的顺王范青忽然微微皱眉道:“磁侯刘芳亮怎么又亲自冲锋了,却把他给我唤回来。”
立刻有亲兵接令,骑马去了,但刘芳亮马快,转眼间已经冲到山头上,这亲兵一时间也追不上他。
只见山头上已经开始接战,官军先向山下放了一批火铳,给顺军造成了一些死伤,但对顺军的冲锋毫无影响,片刻功夫,顺军已经冲到山头,开始短兵相接。只稍稍接触,官军就开始后撤。左光先见自己麾下将士刚刚接战,就要溃败,登时着急起来。他自己骑着马,向前急冲,口中大呼:“好汉子,跟我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