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猫冬之后,村委会基本就没啥人了。
季春花见村委会大院的门敞着,进去以后下意识地叫了声:“何书记—”完了立马一捂嘴。
心里哭笑不得, 无奈道都是娃们总这么叫,她也忍不住被带跑偏了。
“何村长”端着个茶缸子从办公室走出来,季春花忙道:“不好意思啊何村长……我这,”
“哪那么多规矩。”何村长乐着说:“说实话我觉得叫书记还挺好的,显得我还年轻好些呢。”
“填报表来了?”
“嗯呢。”
季春花点点头,却没急着去办公室,而是朝他走过去。
“还有件事儿我想跟您唠唠,正好碰见您了。”
“咱村有个邹大夫,昨儿个刚没的,您知道吧?”
村里谁家生了娃,或是谁家没了人,村长都得知道。
何村长当然也知道。
他不光知道这个,他还能大概猜到季春花想问啥,摆着一脸了然先行转身:“季同志是想问邹大夫留下的那个娃的事儿吧?”
“是叫……毛三儿的?”
“对!”季春花有点激动:“小毛跟长乐是好朋友,她说她想去镇上的孤儿院。”
“咱不是去过县里的孤儿院吗?但我没听说镇上啥时候有的孤儿院啊?”
季春花跟着走进办公室,也顾不得坐下,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镇上的孤儿院是啥样的?何村长您去过不?”
“那里头的工作人员跟义工都好不好?娃过去会不会受委屈?”
何书记哭笑不得:“季同志,你先坐下,坐下咱细聊。”
“……”
“……”
从村委会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今儿天气不错,大太阳在脑袋顶,多少能缓解些冬风刮在脸上的寒冷。
季春花仰头看着空气中被暖阳照出的团团光晕,心里终于算是松快了不少。
何书记跟她说,镇上的孤儿院是去年才建的,再确切点说,是县里的那个太大了,里面的娃也变多了,所以由县里跟镇上开会分出来的。
如今镇上的这个院长,就是原先县里孤儿院的副院长,季春花也是见过的。
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了,家里头爷们儿没的早,就剩了老爹老娘。
她爱人走之前跟她感情太好,所以她也不打算再跟别人结婚了。
虽说听着叫人觉得心疼唏嘘,但正是因此,才叫她比大多数人更有时间和精力操持孤儿院的事,同时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在院里的娃们身上。
季春花打算先回家,吃完饭就带着段虎去找小毛再唠唠。
没想刚走到院门口,就听里头段长乐在兴奋大叫—“小毛姐姐好厉害!!你咋这么厉害呀?!”
“你咋能自己抓到这么大一条鱼呀!”
“得亏是咱家锅大,要不咱都炖不下!”
“……”季春花忽然陷入沉默,才准备推门的手也滞在空中。
她后知后觉,照昨天的事儿,或许乐乐已经自顾自的认为他们家往后会帮着小毛,或是叫小毛来跟他们一起生活。
他还太小,大概不会寻思那么多,也不会寻思那么周全。
季春花偷偷叹了口气,忍不住觉得有点脑瓜疼了。
她不太敢想象长乐得知他的小毛姐姐打算离开这里,自己去孤儿院以后会是啥样的反应。
“呀!花儿回来了?”孙巧云走出屋,下意识地往门外瞅了一眼,从门缝子瞅见了她若隐若现的身影。
季春花只得回神,推门而入:“诶,回来了妈。”
“妈!!”
段长乐听见这动静手上还滴答着水呢就要往这边跑,被段虎从灶房走出来一个伸手就提出脖领子:“诶诶诶,做啥?”
“要拿你那泡鱼汤儿里的小脏手摸我媳妇儿?”
“那不能够嗷!给老子把手洗干净的!”
孙巧云不满道:“你一天天的咋这老多事儿呢?人家乐乐没啥事,当妈的也不介意,你倒是指指点点上了,你是不是太闲了?”
“太闲妈给你块抹布,去把咱家墙里那砖缝都好好擦擦,一粒土也别留。”
段长乐借着段虎稍微走神的机会,迅速溜走,嬉皮笑脸地张开手臂奔着季春花跑去,“妈!妈!小毛姐姐从小河里逮了条老大的鱼,爸说要炖鱼贴饼子!”
季春花一面俯身接住他,一面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毛三儿,惊道:“这日子河都冻冰了,你咋逮的?”
毛三儿平静道:“从别人凿的冰洞里吊的,爷爷有鱼竿。”
旁边的段长安听见这话生出好奇:“可这鱼这老大,你自己能给它拽上来吗?”
毛三儿扭脸看向他,“能,我力气挺大的,要掰手腕吗?”
“!”段长安倏地瞪大眼,自是不信。
他们学校高年级的同学都掰不过他,他从来觉得这是个很无聊且没啥意义的比赛。
怎想还没等他说话,段长乐先不干了。
连跟季春花腻乎都顾不上了,涨红着小脸儿就冲过去—
“不行!不行!”
他可大声地嚷嚷:“我不要你俩掰手腕,你俩不许掰!”
“……为啥?”毛三儿不理解:“我们只是比比,谁输谁赢都不会生气的。”
“我知道你哥劲挺大的,我不一定能掰过他,只是想试试。”
“就是不行!”段长乐吭哧吭哧地急喘着,乌漆漆的眼死死地盯在毛三儿脸上。
“你、你俩男女有别,不能瞎拉手!”
“……往后也是,也不能瞎拉手!知道吗?”
毛三儿一愣:“啥叫往后?你说的好像我俩有好多机会能见着似的。”
“咋就不能见着了?”段长乐皱着小眉头:“你往后不是会天天来我家嘛?没准还会住在我家呢,那指定能天天见着呀!”
“但是天天见着你也要明白,你是女的,他是男的,你、你俩要保持距离,知道不?”
毛三儿先是沉默,随后冷不丁地开口:“谁跟你说的我要住你家?”
“我又不是你爸妈的娃,也不是你跟你哥的兄弟姐妹,你也说了,我要是搁这,需要注意男女有别。”
“你不觉得很别扭吗?”
“……”段长乐傻住了。
身后的季春花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心想:完了,完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怕啥来啥吗?
刚要鼓起勇气睁开眼瞅瞅她儿子的反应,就听见段长乐嗷的一嗓子—
“啥?!?!?”
他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喊得这么大声过。
嗓子嘟要嚷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