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故事设定里,马文才并非一个有血有肉、性格鲜明的个体,他只是一个被赋予特定意义的符号,他代表着封建士族中与祝家在门第上相当的子弟。”
“即便没有马文才这个人,依照当时的社会环境,也必定会冒出其他人来充当阻碍。毕竟,梁山伯出身平凡,就其家境而言,他与祝英台的结合在封建等级森严的制度下,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梁山伯、祝英台,甚至包括马文才,在那个时代,都没有自主决定婚姻的权利。说得直白些,他们不是拥有独立意志、能自由选择人生伴侣的人,反倒更像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被当作世家大族之间相互攀附、勾结的工具。”
“在封建礼教的大环境下,他们个人的情感与意愿根本无足轻重,他们的命运被世家大族牢牢掌控,一举一动都如同被丝线牵扯的木偶,身不由己。”
听到程云桃的回答,景子默一怔,随即嘴角泛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程姑娘这番见解,当真是与众不同,令我耳目一新。从前我听戏,常见那些戏客们义愤填膺,痛骂这马文才毁人姻缘,将他视作罪大恶极之人。可今日听姑娘所言,才发觉其中竟有如此深意,原来他亦是个可怜的局中人。”
景子默微微皱眉,目光深邃,似是陷入了沉思,继续说道:“在这梁祝的故事里,人人皆说马文才横刀夺爱,可谁又曾想过,他或许也是被这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行。”
“他生于世家大族,自幼便被灌输着门当户对、家族利益至上的观念,在他的认知里,追求祝英台,不过是遵循着家族的期望,履行着他应尽的责任。他以为凭借着家族的权势,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未曾料到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未能赢得祝英台的芳心,反而成为了这段凄美爱情的刽子手。”
程云桃无奈地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梁祝》这个流传千古的故事,乍看之下,似乎是在歌颂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但深入剖析,其内核讲的是有情人勇敢对抗封建压迫,奋力追求自由的现实篇章。”
“梁祝二人反抗的,不仅仅是封建包办婚姻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更是背后腐朽、陈旧、污秽不堪且充满血腥的世家大族势力。他们要打破的,是‘吃人’的封建礼教枷锁,是要挣脱那个让平民百姓毫无尊严、失去基本人权的黑暗时代。”
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越发沉重了起来,程云桃话锋一转:“对了,景公子,明日我不能来出摊了,得休息一日,你可别白跑一趟。”
景子默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禁追问道:“为何?如今你这摊子不正是红火的时候吗?”
程云桃想着季府的事涉及诸多隐秘,不好明说,便含糊答道:“只是一些私事罢了,处理完就好,不碍事的。”
景子默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好再追问,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起身整了整衣衫:“是在下冒犯了,感谢姑娘告知,今日相谈亦是十分畅快,改日有缘再会。”
“景公子客气了。”话落,程云桃像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俏皮,打趣问道,“不知那白蛇重生的故事,景公子写得如何了?”
景子默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笑:“还在构思当中,这故事的架构庞大,人物情节也需细细琢磨。不过姑娘放心,若是写好了,我定会第一时间与姑娘分享。”
程云桃笑着应下,“那我便期待景公子的佳作了。”说罢,她拿起景子默用过的空碗,转身走向摊子旁的江钰。
此时的江钰正围着围裙,认真地用热水烫洗着脏碗,挽起的衣袖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几滴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起伏向下滴落,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
见程云桃走来,他甚至都没抬头,便十分自然地伸手将空碗接过,动作娴熟地继续清洗起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云桃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目光温柔,瞥见江钰鬓角垂落的一缕碎发后,抬手将其挽到耳后,动作轻柔而自然。
这一幕恰好被转身准备离开的景子默看到,他的脚步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走上前,看着江钰说道:“这位兄台,我想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江钰闻言,手上的动作一滞,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目光在景子默身上打量了一番,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他跟这个景子默也不熟啊,好端端地找他做甚?
程云桃也有些意外,虽然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她觉得这景子默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便没有贸然出声打断。
对方好声好气地相邀,江钰也做不出当众撂脸子的事,与程云桃对视一眼,通了个气后,点了点头,跟着景子默走到一旁稍显安静的地方。
他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喊我到底有啥事?我可不懂你们那些戏文、故事啥的,和你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我还得回去洗碗呢,别耽误我时间。”
景子默听出了他话语中暗藏的醋味,心中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解释道:“兄台,实不相瞒,我对程姑娘只有欣赏之情,并无男女之意。昨日那番话也只是因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并无向兄台挑衅的意思,在此向兄台赔罪。”
说着,景子默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直起身子后,他又接着说道:“见今日景象,兄台与程姑娘的感情十分深厚,压根无需担心其他,亦可不必对我有所顾虑。”
被挑破心事后,江钰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眼神闪烁了片刻,好在夜市灯光昏黄,倒也没让人瞧得太过真切。
随即他将胸膛微微一挺,一脸正色地说道:“我与云桃相识许久,感情自是十分深厚。”
不过景子默将这事说清楚了之后,江钰看着他倒是觉得顺眼了不少,说话语气也不似从前那般生硬了,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景子默便拱手告辞了。
程云桃站在不远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心中虽好奇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见两人神色都还算轻松,便也没多问。
最后还是江钰藏不住事,她才知道其中缘由,不由得哑然失笑。
世人皆道女子心思缜密,多愁善感,易生妒意,在她看来,男子在这方面亦毫不逊色。一旦碰上自己钟情之人或心爱之物,便会将理智抛诸脑后,在情感与欲望面前,人皆如此,哪有什么男女之分?不过是人之本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