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偏殿。
谢祁安躺在软榻上,半睁着眼,面色苍白又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沁出滴落在床榻之上。
他的周围跪了一圈太医,正轮流为他医治。
周贵妃站在外间,一盆血水被宫女端着从她面前略过,听着里头谢祁安传出的隐忍的闷哼声,心都揪在了一处。
泪水不自觉从眼眶溢出,周贵妃的手中拿着帕子不停擦拭着眼角,呼吸中似是都带着些许的哽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以太医院院正为首的一众太医才从里间出来。
周贵妃立刻上前问道:“吴院正,安王的伤势如何?”
吴院正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道:“贵妃娘娘不必担忧,安王殿下的伤势已经稳住了。”
随后,他朝坐在上首的谢荣拱手道:“皇上,安王殿下浑身上下有五六处伤,其余的倒还好,经由军医处理了,只需坚持涂抹一些伤口痊愈的药便可。”
“较为棘手的是安王殿下胸膛处的一处刀伤,距心肺只有一寸的距离。”
“若是再偏一点,恐怕就……”
“军医医术有限,且安王殿下这差点致命的伤又是新伤,受伤没多久就长途跋涉,未曾好好将养,以至于伤口流脓。”
“微臣方才已经将流脓的腐肉刮去,又重新给上了药包扎好,待会再开几贴药,让人服侍安王殿下服下,应当就无大碍了。”
“只是这伤到底是重了些,又经次一遭,只怕这两日会发热,还是要让人日夜看守才是。”
“还有,此次安王殿下差点伤及心肺,这段时间还是要好好静养才是,起码七日之内不要随意下榻走动。”
听了吴院正的话,谢荣眼眸慢慢眯起,目光放空,左手不断地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开口道:“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去吧。”
一众太医应声退下,屋内顿时空旷了些许。
周贵妃再也忍不住,疾步走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软榻上面白如纸,身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的谢祁安。
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榻边,双手颤抖着却不知该往哪儿放,嘴唇嗡动,“怎么……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谢祁安无声笑了笑,他此刻看起来分外羸弱,却还不忘安慰周贵妃,“母妃不必担忧,吴院正不是说了,儿臣没事,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是。”
“相较于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来说,儿臣已经很幸运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祁安看向了周贵妃的身后,喊了一声,“父皇。”
说着,便要下床行礼。
谢荣上前按住他,“不必多礼,现在感觉如何?”
谢祁安道:“感觉好多了,多谢父皇关心。”
顿了顿,谢祁安又道:“父皇,都是儿臣无用,中了陈国的奸计,弄丢了原本已经夺回来的城池。”
谢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赶紧将身体养好。”
“至于边关的事情,朕已经都交由渊儿处理了,朕相信他会安排妥当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谢祁安听着谢荣的话,面上平静无波,掩藏在衣袖下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他笑了笑,道:“儿臣明白,三弟领兵打仗多年,战功赫赫,边关的战事交给他,儿臣没什么不放心的。”
“儿臣会好好养好身体,不让父皇与母妃担忧。”
谢荣听他这样说,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就对了。”
谢祁安眸色一暗,随即似是心口有些不适,捂着胸膛的伤处用力咳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咳得脸都红了。
周贵妃心里一惊,有些惊慌道:“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哪里疼?”
“来人啊!快去将吴院正喊回来!”
谢祁安这才急忙止住了咳,拦住周贵妃,声音虚弱道:“母妃,儿臣无事,您不必这般紧张。”
随后他又看向谢荣,神情中似是透着些许请求,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父皇能够答应。”
听到这话,谢荣眉目稍敛,方才的些许关心消散,并不言语,等着谢祁安继续将话说下去。
谢祁安道:“父皇,儿臣想待伤势痊愈之后,能为边关战事再进绵薄之力。”
话落,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谢荣眉梢一挑,少顷才道:“你应当知道,你眼下身受重伤,即便是伤势好了,短时间内也不宜再上战场。”
谢祁安声音坚毅道:“儿臣知晓,万不敢为难父皇。”
“只是此次边关战事不利,有一部分的责任在儿臣,儿臣想要将功折罪。”
“不拘是干什么,只要能为边关百姓,为大军做一些事情,儿臣便心满意足。”
谢荣神色晦暗,并没有答应。
谢祁安见状调整身形在床榻之上跪了下来,“儿臣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能好过一些,还望父皇能够准许。”
随着他的动作,伤口崩裂,包裹着胸膛的白色纱布隐约透出些许殷红,周贵妃看见了急忙道:“安儿,你快躺好,伤口又裂了,吴太医说了你要静养才是。”
谢祁安神色执拗,满心期盼地看着谢荣。
谢荣神色喜怒难辨,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道:“你先养伤,待养好了伤,再说。”
随后站起身,刚要迈出脚步,忽而又一顿,道:“这段时间就住在宫中吧,有吴院正照料着,尽快将身体养好。”
“周贵妃,好好照顾安王。”
而后不急不缓地离开了偏殿。
回到处理政事的正殿,谢荣坐在龙椅上,眸色幽深,盯着案上的奏折出神。
李顺全端着托盘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轻轻将茶盏放在谢荣的手边。
刚要收回手,却发觉帝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安王如何了?”
“安王殿下已经重新包扎过,跟着贵妃娘娘回了延禧宫静养了。”李顺全俯身恭敬道。
谢荣淡淡地嗯了一声,一点情绪也不曾泄露,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打开茶盖,清香扑面而来,刚刚送至唇边,正要嘬上一口,忽地又放了下来。
李顺全余光瞥见这一幕,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果然,就听见谢荣道:“安王说想要痊愈后,再为边关战事尽一份力,你觉得如何?”
这大殿之上除了谢荣就只剩下李顺全在一旁伺候,谢荣问的是谁的意见不言而喻。
李顺全心中暗暗叫苦,可天子问话却也不能不答。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番,笑着道:“奴才觉得安王殿下对皇上很是有孝心,便是重伤在身,也不忘为皇上分忧。”
“这宫里的小主子们呀,各个都好,皇子们在外冲锋陷阵为朝廷出力,公主们在皇上膝下承欢,逗皇上开心,便是最小的五皇子,最近功课上都用功了许多。”
“皇子公主们对皇上孝敬,皇上对他们也体恤,不忍安王殿下身受重伤还记挂着边关的事情。”
“至于到底该如何,奴才也不知道,便是奴才这个无儿无女之人,也觉得两难呢。”
李顺全明知道谢荣问的是什么,却偏偏剑走偏锋,装傻,曲解谢荣的意思。
听着李顺全的话,谢荣冷哼了一声,斜睨了李顺全一眼,道:“老狐狸。”
李顺全笑呵呵道:“奴才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那些恭维的话显然让谢荣的心情好了不少。
李顺全看谢荣端起茶盏,一口气饮了大半,便开始批阅奏折,便知晓这事是过去了。
当下心里松了一口气,后背湿漉漉的,这才惊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