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是耽误不得的,说启程就要启程。两日后在苏家大家齐聚,为蔡小纹摆宴践行。本来这种同门宴,蔡小纹向来是烹饪的主力。可这次是为她践行,自然不应让她辛苦。于是苏夫人带领风铃汤圆下厨,端出一桌以炖菜为主的丰盛菜肴。蔡师傅孟子印蔡小纹风铃汤圆,包括苏釉,都难得吃到苏夫人的炖牛肉煎小鱼红烧豆腐,炒猪尾蒸鸡蛋凉拌红薯。一时间人人埋头吭哧,被美味淹没的沉默中都没人提起此宴的主题。还是主厨的苏夫人对这群没出息的人绝望了,自己举杯向蔡小纹敬酒。
“小纹,师伯敬你一杯。”
“唔!娘,小纹不能喝酒。风铃,快倒柑汁过来。”
风铃起身提壶给蔡小纹的酒盏里倒上新鲜柑汁。这是苏釉回家途中特意绕去鲜果铺为不能喝酒的蔡小纹买来代酒的。
“不能喝酒是吧,没事没事,你喝柑汁师伯喝酒。你别站起来……来来,别吃了你们……咳,祝小纹第一次自己出门,一路顺风!师伯就二个事要叮嘱你,注意安全,记得买土产!”说完仰头饮尽,对蔡小纹照杯。
蔡小纹还是站了起来的,也仰头吞下柑汁,对苏夫人躬身:“谢师伯,我会记得买土产的!”
“哎呀乖闺女,我很喜欢那里的小干鱼。记得买黑皮的那种。”苏夫人说着又饮了一杯,掩饰自己对蔡小纹的期待。
蔡师傅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也叮嘱道:“纹啊,到了地方就给我捎信哦,不要忘了哦。你师伯刚刚也说了,注意安全!一个人在外面不要犟,不要惹事。安全第一哦。”
“知道了爹,我敬你。”
“小纹,师兄也没什么说的了。就敬你一杯吧。嘿嘿……”
一时间蔡小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没人理会她身旁的苏釉。苏釉趁此良机,赶紧往嘴里塞了四五块牛腩,然后撑头盯着蔡小纹,嚼得一脸幸福。几个月前蔡小纹还跟着自己出门,还什么也不懂,到处多管闲事,惹来大公主这样的奇怪姑娘。现在半年没到,就要自己出远门谈生意了。难怪俗话说成家立业,真是先成家才能立业。苏釉带着这种我家有女终长成的自豪,又夹了两块牛腩。
放下了酒盏,苏夫人对蔡师傅感慨:“时间过的太快了。连小纹都要管起铺子了。蔡老头以后你可有福气了。我们的牌局你可别推了。”
蔡师傅的呵呵就没停,此时更是高兴:“是哦,我哦,终于可以歇歇了。你们等着我赢得你们都拐了脚!就是看小纹想掌管铺子了,我才让她去锻炼。”
蔡小纹本夹了块嫩豆腐,正要放进苏釉碗里,听到又点自己名了,赶紧端起柑汁向长辈表决心:“嗯!我很想去的!师伯和爹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苏夫人笑弯了眼:“真是大姑娘了。哎,几年时光就是弹指一挥。刚来玉峰的时候,小纹还是那么小的闺女,现在都该嫁人了。”
“咳!”蔡小纹一口柑汁没喝顺,呛弯了腰。苏釉赶忙帮她拍背,一边偷眼看苏夫人,记上心头。
蔡师傅依旧呵呵呵呵:“你喝慢点……纹还小哦,急啥哦。苏釉还没嫁,不急不急。”
“谁说我们家苏釉不嫁。”
“咳咳!”蔡小纹死活咽不下嗓子眼里这口柑汁,简直要咳出泪。苏釉先顾不得回应苏夫人,端了柑汁给蔡小纹:“怎么呛成这样,再喝口顺下去。”
什么馊主意……汤圆一边绕到蔡小纹身后,一边暗想:暗潮汹涌会掀桌吗?不过她半句话也没插嘴,只是和风铃一起扶起蔡小纹,给她抚背。
眼看蔡小纹不咳了,苏夫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这下看着苏釉了:“苏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前两天我和你容姨黄姨说起这事了。过几天就会有信了。”容姨黄姨,都是苏夫人多年牌友,干了半辈子保媒拉纤。
苏釉一听,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大惊险些失色。她本就感觉苏夫人对她和蔡小纹住在一起的事有所怀疑,此时摸不准苏夫人是试探她还是真的要给她相亲。她知道自己确实到了适婚之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顺理成章,无法逃避的。此时她若是无谓地抵制,只会增加苏夫人的疑心。所以她只是老实地答应了,并没多说。只是之后心中茫茫一片,耳边传来苏夫人和蔡师傅热烈讨论的韩家公子,杨家少爷,都木然听不进心里。
苏釉想敷衍过去,伺机而动。偏偏身边那只笨蚊子要扑腾。真是竖子不与为谋。
“爹!”一声大喊,震得全桌怔怔。蔡小纹带着刚刚咳出的泪光,站在所有视线中央,胡说八道:“我觉得,我不去也可以……”
这个笨蛋!苏釉心急如焚,用力一把扯她坐下,生硬地笑道:“哈哈哈哈!师妹怎么这个时候怂了!不怕!师姐我早就一个人出去闯荡过了。有什么困难,都会有办法的。来,师姐敬你一杯!”她暗暗在桌下抓住蔡小纹的手,握紧:乖,会有办法的。
“谢……谢师姐。”蔡小纹抓起柑汁,仰头饮下这杯甘甜的人生苦楚。正所谓……出门在即时,媳妇改嫁急。苦啊。
宴终人散。苏夫人蔡师傅喝多了点,被汤圆风铃服侍着去休息。孟子印回自己家,自不用说。而蔡小纹拉着苏釉奔了苏釉卧室,进了房也不说话,直奔了床拿头去撞床上被子。
苏釉看着好笑,都暂时忘了心中忧愁:“这喝柑汁也能喝醉吗?撞被子算啥本事。”
蔡小纹听了这话,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直挺坐起,就要拿脑袋去撞墙。好在苏釉手快,一把抱住她,结果脑袋就顺势撞在了胸上,晃了两晃。“笨蛋!不准倚疯撒邪!”
“我没疯!也没醉!”烛光下蔡小纹水汪的大眼睛委屈得都快成酒了,揪着苏釉的心醉醺醺一片。“你要嫁人了。”
“是啊,我不是嫁给你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蔡小纹拼命摇头,泪还真摇下来了:“要嫁给韩公子杨少爷!”
“哎哟……”苏釉抱住蔡小纹的脑袋不让她再摇,顺发柔声道:“胡说,一女不嫁二夫。”
“师姐!”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那不是顺着我娘说吗。你难道要我当众跟她说我嫁给师妹了,你就死了挑女婿这条心吧……你觉得我娘会不会把那罐炖牛肉泼我脸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
“安啦,安啦,胡思乱想什么。我还能走哪去……你就安安心心出门办你的事。我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什么时候有解决不了的事了?”
嘴硬,美人肩不就解决不了……蔡小纹撅嘴想着,从苏釉怀里抬头,从下而上盯住自家媳妇在烛光下的面庞。那温柔又美丽的眉眼,那为了安慰自己而平添的几分成熟,那因为偷吃牛腩太快而溅在嘴角的肉汤……她抬起袖子,默默帮苏釉擦净了。
“嗯?啊!”
眨眼间,苏釉就平躺在床榻上,身上压着蔡小纹。
“媳妇……”
烛火不算明亮,穿堂的夜风也不算清凉。可在温婉灯火柔和微风下的蔡小纹,真算是揉进苏釉心里了。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
相看,是两不厌的。蔡小纹凝视苏釉,双手轻握住她的手腕:“你是我的媳妇。”
“一辈子都是。”
“那韩公子杨少爷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只蚊子这么笨,苏釉还是痴望痴笑:“只有蔡小蚊子。”
这么一句,就够了。但是,又不够。颤抖的唇,穿过发梢的窸窣作痒,落在锁骨上,轻轻吮吸。
苏釉不禁闭目,想抬手抱住蔡小纹。可手腕还是被握住,不被允许逃开。热切又带着委屈的双唇渐渐霸道,划开衣襟,直抵胸前,火烫地像是在给心爱的陶器落印,久久不放。
“小纹……会留印迹的。”
“嗯……蔡小纹专有。要抢的拼命。”她放开苏釉的右手,挽臂捧起苏釉的脖颈,弯腰吻在唇上。“谁也抢不走……刀架脖子上也抢不走……”良久分开,蔡小纹眼神深邃如陈酒,右手顺着苏釉丝滑夏袍衣襟划下,捏住衣带,慢慢拉松……
而苏釉还有仅存的一点理智。这是在家,不是在湖边竹屋。自己的娘在家,虽然在别的房间已经就寝了。她的爹也在家,虽然也在别的房间已经就寝了,和自己的娘就寝的房间不是一个房间。风铃小汤圆也在,虽然这两在一起应该懒得自己……但是。还是不应该这样。
“小纹……呼……先把门锁上吧。”
锁上门以后,夜晚就过得舒适又疲倦。第二日,苏釉独自送蔡小纹启程。因为要走水路。所以要到隔壁镇上码头坐船。天晴空万里,船崭新干净,扬帆待航。真是不用查黄历就知道是宜出行的好日子。
踩在码头河石上,蔡小纹背了个不大的包袱,抱紧苏釉,趴在耳边道:“媳妇等我回家。”
苏釉心里满是不舍,也只能强压着不停捋顺蔡小纹发梢:“等你……你走了,我今天就回自己家里住,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买小干鱼。”苏釉俨然提高自己的家居能力。其实从日常生活来说,绝对是蔡小纹在照顾她。但是笨蛋如蔡小纹,永远抓不住重点。可是俗话说,上天闭一门,必开另一窗。某种能力,她聪明得天赋异禀。
“师姐,你不在我身边,却在我心里。”
苏釉心中数箭,幸福得险些倒地:“女流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甜言蜜语……”她永远,不知道有个词叫天赋。
于是终于到了离别之时。蔡小纹站在甲板不肯进船舱,迎风扬发地挥手大喊:“媳妇!晚饭少吃点!”
我呸!想来想去想到这个!这个苏釉气得要啐地,还得红着脸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人们解释:“那什么,我姓习,名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