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为何有大祸?
蔡小纹心中焦急又疑惑。她看见苏釉这绝不寻常的落魄摸样,知道是有大事了。有大事的时候,她从不多话。她把外衣长袍解下,披在苏釉身上,然后两手相握坐正,默默望向苏釉等着。
“京城来的人,和以往差役都不同……”苏釉被蔡小纹衣服披住,才觉出冷来,伸手拉住衣袖,裹紧自己:“我觉得不是官陶阁要陶,虽然他拿着官陶阁的牒牌。”
“是官陶阁又不是官陶阁?啥意思?”蔡小纹觉得自己没听懂。
苏釉小心卷起美人肩图样的竹简,在蔡小纹面前晃了晃,笑容像是打翻进苦酒里:“官陶阁是小衙门,我知道。不计较陶器价钱倒还可说,要弄到这种东西,却不容易。我给他们做了四年陶,从没给过我名器图样。而且……”苏釉说道这,顿住没再继续。那人冰冷傲慢的表情,她不想回忆。那句“完成有重赏,但若月底完不成,官陶资格自不必说,只怕你的铺子都再开不下去。”她也不愿让蔡小纹知道。
“而且?”
苏釉摇摇头,放下竹简:“虽是官陶……只怕,要陶的是哪家达官贵人。完不成,便是大祸。”
蔡小纹听这么说,也觉得很不好,皱眉道:“会丢了官陶吗?不能说明为难之处吗?两个陶壶,明明就完不成啊!”
“小蚊子……”被点到委屈处,苏釉两眼又微红起来,忍不住探身双手压住蔡小纹手背:“如果,真有哪家大人责怪下来。我……我可能离开玉峰避祸……哎,偏偏这房子才买!”世事难料,苏釉本是大喜事在心的,转眼就福兮祸所依了。说实在的,经此重压,她现在混沌一片,该如何是好,还想不清楚。“就不知道,人家贵人贵眼,能不能把我当个风筝,放了……”
“不怕!”蔡小纹突然翻手抓紧苏釉的手,脸蛋绷紧,大声说道:“我帮你做!”
“不行!”苏釉毫无迟疑地拒绝:“这是官陶,只能我自己做。”
“我的官陶,你不是也做过吗?”
“这不一样……而且……”又是而且,又没说完。苏釉扭过脸去。这次的美人肩,或许真的是祸。陶一向并不被皇廷青睐,也就公主赵延聆还算喜欢。不被重视,反而轻松。官陶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催促。此次如此不同寻常,苏釉左思右想,想到把自己吓哭:定死月底交陶。而下个月,皇上大寿。若这传说之器美人肩真的是哪个王公贵族要敬给皇上做寿礼,而自己又完不成……虽然这只是万一可能,但就算是万一,她也绝不想让蔡小纹卷入其中。
“为啥……不说下去?”
嗯?听到蔡小纹发问,苏釉不禁把脸转回来。蔡小纹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低沉平静,让苏釉已经很脆弱的内心,几乎停打了一下。蔡小纹低着头,双手用力抠住竹木地板。
“为啥……你都这么难了,还不告诉我?!”蔡小纹扬起头,长发甩在颊边,配合表情,分明在眼中燃烧的是怒火。“你没钱也不告诉我!买这个房子,你把大衣都当了是吧!”
苏釉被蔡小纹的大吼吓得怔怔说不出话。听到后一句,她才知道风铃把她卖了,心中汹涌委屈化了几分成凶狠:风铃,你这个碎嘴子大妈!
蔡小纹见苏釉光呆呆看着自己不说话,心急愤怒更甚,索性扑食般飞扑,直朝苏釉腰身而去。苏釉眼睁睁地看着她张牙舞爪地扑来,可惜自己是文雅秀致弱女子一名,自觉躲不开也挡不住,才来得及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脏话,就被毫无悬念地扑倒在地。
“哎哟,疼……蔡小蚊子!你……”
“你啥都不跟我说!都自己死扛!我就那么没用吗?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吗?!”蔡小纹夹苏釉腰而跪,双手拽住人家手腕,以一种极流氓的姿势居高临下,偏偏还自觉占理。这流氓耍得理直气壮。
苏釉惊奇地瞪圆了眼睛,都忘了谴责这蔡小流氓,只顾局促地解释:“没有啊!哪有啊……我只不过是……”
蔡小纹的脸绷地紧得不能再紧了,眼睛水汪汪似乎要气出泪来:“为啥不告诉我,为啥不要我帮忙!你不是我媳妇儿吗?!你不倚靠我还能倚靠谁?!”
被一向嘴笨的蔡小纹这样质问,苏釉如遭雷劈,微张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无言以对,是因为蔡小纹的愤怒不是心血来潮。蔡小纹心直,但明白事理。但有外压,苏釉就想自己顶,这不是一次两次了。面对困难时,她确实,没把蔡小纹放在和自己同等位置来看待。无论蔡小纹技惊四座,披发明志,或是武艺精进……大概终究,映入苏釉眼帘的还是那个被鞭炮响吓着会大哭的小师妹。
两人瞪着眼睛对峙,都不再说话。良久,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苏釉回过神来,才眨眨眼睛,泪水就横流入发,开口都哽咽了:“我……我不想连累你……”
蔡小纹见苏釉哭,心疼得紧紧抿唇,深吸一口气把苏釉拉起,抱进怀中:“你是我媳妇啊!说这见外话该打!我帮你做官陶,我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这可是你说过的!”
苏釉窝在蔡小纹怀里,胸中疼痛欲裂。几日来的委屈压力都化成眼泪涌出,止都止不住。“蔡小蚊子,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蔡小纹低头抱紧苏釉,安慰般地理顺她微有凌乱的长发:“你说,是不是你错了?”
“女流氓!”苏釉破涕而笑,更陷进蔡小纹怀里,反省自己的偏颇,深觉蔡小纹愤怒得有道理:“嗯……”
“下次还告诉我不?”
“嗯……呃!乌鸦嘴!我才不要有下次!”
蔡小纹也笑,放开苏釉,捏着袖子给她擦泪,左擦右擦,擦成一个花猫:“不管有没有下次。这次难关我们一起渡。”
“嗯……”苏釉自己抬袖擦了下脸,更加花猫了。这时肚子咕噜噜一串声响,在清静的夜色里特别响亮。
“哈哈……我买了包子,快吃。”
“嗯!”
夜彻底深了。穿堂风偶然吹过。烛火扭腰几下,把蔡小纹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抖颤。烧水的壶子重新摆在小火炉上,从壶嘴喷出清淡的白烟。水已沸,而握笔之人耕耘不辍。蔡小纹对灯画图,已经两个多时辰了。桌面上薄薄一沓画好的画纸,用桃花夔龙铁扇压住,不让夜风勾住纸角墨迹。
桌旁地板上,用薄毯垫出的临时床铺里,累极的苏小花猫缩在蔡小纹的长袍里,带着满脸泪痕,睡得正熟……
通宵之后,又是一轮金阳。蔡小纹兑现自己的承诺,把苏釉带回家。苏釉谎称自己醉心做陶,忘了回家。也不管苏夫人信或不信,就这么敷衍过去。苏釉拉着蔡小纹进了院里角落那间小工房。让蔡小纹代做官陶之事,就算是苏夫人,也不要告诉的好。
蔡小纹是第一次进这里。虽然一夜没睡,颇为疲惫,但她还是被满屋的陶器吸引住目光。可才刚过两个陶器,就被苏釉拉回桌边。
“这两边陶壶,按图样所说,壶色一深一浅,你做哪个?”
“深的吧。”蔡小纹把一半图纸递给苏釉:“师姐你好好看看我画的,要是觉得不对,赶紧和我说。”
苏釉接过图纸,并不看,小心地放在工案抽屉里,笑道:“不用看,塑形方面,你比我强。我三天都没画出来,你一个晚上就得。”
她弯腰打开桌旁的大箱。箱子里的制陶工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蔡小纹眼前。
“哇……”蔡小纹眼睛一亮,趴到箱边附庸风雅地惊叹:“风景万种又一村啊!”
“噗……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会用诗词不要乱用。”苏釉捧出工具铺开在桌上,对蔡小纹道:“你看你需要什么,就拿走。”
“这真是做啥的都有啊!师姐你脑子太好使了,咋想出来的!”蔡小纹也是内行高手,那些工具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是让她想出这种工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釉略有得意地微笑:“我做的不多,大多是我娘做的。这就是我的秘方之一。快看,要什么拿走!”
蔡小纹兴致勃勃地一一看过,最后却摇头:“我不用,你留着用。”
“这次塑形不比往常,你要不用精细工具,很难。不要瞎客气,这些我都有备份,就算再做一个也不难,快挑!”
听苏釉这么说,蔡小纹便不再推辞,仔细挑了三四样小工具:“就这些吧。那师姐我先走了。开始闭关。”
“等等……”苏釉起身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个小陶罐,多一眼又看见陶罐边的白瓷瓶,便一并拿出,都塞给蔡小纹。蔡小纹打开罐口,里面是半罐白色粉末。
“这就是我另一个秘方了。是你心心念念想知道的哦。”苏釉眨眼笑道:“成品前一个时辰,加两指掐那么多的一撮,直接对着壶洒到炉里。”
“这是啥?”蔡小纹小心捏起一点,放到鼻子前嗅,什么味都没闻出。
“哼,蔡小蚊子,只顾要问,你的红烧肉我还没吃到呢。先专心美人肩吧。”苏釉见蔡小纹还要开瓷瓶的瓶口,伸手拦住,随手扯了工案上擦手的布把这些物件裹了一堆塞进蔡小纹怀里:“那是护手油,好用。你一起拿去吧。”孟子印的一瓶护手油,本是让给了苏师妹,眨眼又转给了小师妹。
“好,壶形的各处规格尺寸我都详细标好了。绝对要严格按图来做,否则两个壶不能合缝扣住。”蔡小纹三下两下把包袱绑好,系紧在肩上,再抬头看苏釉,笑得憨厚又充满期待:“师姐,这下我们对塑美人肩!”
噗……这蔡小蚊子,语气这么大义凌然,好像是要奔赴边疆入沙场似的。苏釉心想着,嘴上只有一个字:“嗯。”却不知已入瓮八分。
“但我不白做。”蔡小纹扬起嘴角,眼神炯炯,郑重万分。因为这是今生大事。
“你不是说成亲你出房子我出聘礼吗?这半壶美人肩,就是我的聘礼。我做成了,你就要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假期快乐!吃了月饼吗?我没吃,所以有得吃的不要告诉我!
顺便想问问,行文到后半部分了。你们最喜欢文中人物是师姐吗?只是随便问问~
ps.感谢不断跳坑姑娘和剔红姑娘的地雷~画个五仁月饼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