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釉流泪,蔡小纹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乐呵呵地打打闹闹居然会弄哭苏釉。心慌之下,她赶紧起身,挪开一点,跪坐在苏釉身旁。
苏釉扶着地坐起,印得两掌都是沙土。她也不拍掉,只是抽泣,抹泪,抽泣,抹泪……等到手背真的把脸抹成个小花脸,苏釉使劲一推蔡小纹得肩膀,狠狠用力道:“死开……”可话脱口出来时,又是软绵到失去了本意。
蔡小纹冷不防被推,身子都歪了,连忙撑地坐起,心里更加慌乱。她没见过苏釉哭……在蔡小纹印象里,苏釉是一个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师姐。有能力有实力,才能胸有成竹。师姐两字,名副其实,只是脸上常常带着怪异的笑容,勾出讽刺嘲笑的意思。这就是蔡小纹在这段和苏釉熟识的日子之前的大体感觉。而这次,苏釉依旧胸有成竹地帮她挽救制陶上出现的重大失误。只是和预想的不同,胸有成竹之后没有出现怪异讽刺嘲笑的笑容,而是和着泥的泪水。蔡小纹面对如此严峻地突发情况,没有任何经验,只能凭本能来反应了。
她的本能,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苏釉再说。“师姐,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报仇!”蔡小纹很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把苏釉惹哭的因素之外。
苏釉很不想此时被蔡小纹抱个满怀。她挣扎,又没挣开。只好以一种极不威武的姿势在蔡小纹怀里擂鼓般敲着贫瘠的小胸脯哭喊:“谁欺负我!谁能欺负我!欺负我的人是笨蛋!”
“笨蛋?”蔡小纹才不觉得自己是笨蛋,可是配合苏釉这个捶胸的动作,她又直觉可能说的是自己。情急下的急智让她难得聪明了一回。她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扶住了苏釉的后脑,往自己胸口上靠,笑得很没心没肺:“不要和笨蛋生气嘛。笨蛋会把你拖入和她一个水平的陷阱,然后气死你。”
“……”苏釉咋一听,竟觉得很有道理。本来她的生气就所剩无几了,只是委屈。现在蔡小纹既然说得如此有道理,最后那点生气也挤到委屈那边,变成泪水把脸冲花。“蔡小蚊子你讨厌死了!”
“谁是小蚊子啊……好好我是小蚊子。”蔡小纹顶嘴的话刚说,苏釉就哭出声来,吓得她慌忙哄道:“我讨厌……别哭了……别哭了……”这么哭泣脆弱的苏釉,让蔡小纹瞬间变换了角色而不自知,只知道她单手搂住苏釉,揉着长发上下顺毛。
“呜呜呜呜……”
蔡小纹实质上就是笨蛋,哪里学过人家哄人。最多在夏天的时候听过乘凉的街坊唱的调子哄孩子睡觉“崽哟,我个崽哟,我个崽哟要困觉哟。”还是外地口音。但事到如今,捡到篮里就是菜,蔡小纹想起这个就如法炮制唱道:“师姐哟,我个师姐哟,我个师姐不哭哟。”
“呜呜呜……太难听了,再来一遍……呜……”
蔡小纹也觉得自己唱得太难听了,实在没有勇气再唱一遍。不好意思再唱,她又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一时无话。就在这无话中,蔡小纹低头看了看趴在胸前的苏釉,突然就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了。苏釉从没有过的虚弱,虚弱衬托了一直未被发现的柔美,柔美中又引着目光落在了泥脸上。蔡小纹心说: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看起来还这么好看。师姐是咋做到的呢……她想着想着就不禁把苏釉越搂越紧。
小蚊子的怀抱,还挺软的……苏釉一边哭一边委屈。她不知道蔡小纹正心猿意马,只体会到了越抱越紧这个趋势。于是她顺势趴倒,抱紧蔡小纹得腰,心想着哭都哭了,索性哭个痛快又看蔡小纹会有何表示。苏釉火速在脑海里寻找委屈之事。十年前父亲去世,第一天去玉峰书院上课因为江夏口音被同学笑话,第一次烧制陶器被烫伤手掌,第一年参加陶鉴被摔了个粉碎,供官陶被老周前一任官商挑刺挖苦,在外面吃饭吃得个半饱就不能再吃了……苏釉嚎啕大哭,泪水把蔡小纹的腰带都趁湿了。
“师姐……不哭!不哭不哭……乖哦……柚子乖哦……不哭了……”蔡小纹一面哄一面觉得这样哄有问题。咋就越哄越哭呢?
“柚子你个头啊!呼……呼……”苏釉大声抽搭,没羞没臊地大囔:“老子是强……咳咳……是你师姐!你说,我是不是你师姐!”《三更二摸》里才用的词差点说漏了嘴。
“是是是……我没说你不是我师姐啊。”
“那你说,今天是不是你错了。”
“是……我好几天前就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蔡小纹很是惭愧,真心后悔。这次好在还能挽回,若是不能挽回,自己岂不是犯了大错。
“你要听我的话!你要听我的话嘛……”苏釉埋脸在蔡小纹腰上,紧拽腰带两旁的衣袍来回蹭:“你说,你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听!”蔡小纹举右手在耳边,像立军令状似的:“我以后都听师姐教诲!嘿嘿……”她满脸赔笑道:“我们不是一起去宜兴嘛。一路上我就听你的!我钱都给你,吃饭住店就从你那花!”
苏釉恋恋不舍地离开蔡小纹得腰间,坐直身抽泣着揉眼睛:“我怎么觉得好像我要吃亏……”
见苏釉终于不大哭了,蔡小纹长吁一口气。她掏出手帕,给苏釉擦脸,泪水是擦尽了,可是泥印子还在脸上,被蔡小纹一擦两边,活脱脱和小狗胡须似的。
“哈哈……”蔡小纹看苏釉滑稽到可爱的泥脸,忍不住笑,笑完便低头用额头碰在苏釉额头上,轻声唤道:“柚子……”
苏釉正专心抹脸呢,没听清蔡小纹说什么,带着哭音问道:“你说什么?”
蔡小纹含笑摇头。苏釉也不在意,最后擦了擦脸就站起来,抬袖子抹净眼泪道:“赶紧做吧,来不及了。”
“嗯嗯!这就做!这就做!”蔡小纹从地上爬起,看着苏釉前去筛泥的背影,不自禁地又轻声说了一遍:“柚子……”
且说苏蔡两人又哭又抱地不干正事。桃花林大浴室里是一副热火朝天,积极向上的情景。年十五还未到年没过完,澡堂里每天都是客满为患。李阿俏捏脚捏得脚不离手,自然赏钱也是大丰荷包。腰里有钱,她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能在下工后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子里躺在那张破木板床上,想起那个有文化的小猴子来。
我们可以在离澡堂近的地方合租一间屋子……李阿俏如此想着。她又默算了一遍大年里所有的进项,美滋滋地想:“合租,省钱,省事。离澡堂近,上工也方便。再努力干两月,还能买辆驴板车,这样我们也能坐车上工了!”
她越想越激动,从床上蹦起,披了衣对着月光就数钱,把床压得吱吱响:“三十,五十,八十……对了,万一小猴子不想和我合租呢?”她只苦恼了一瞬间,立马就释怀了,从银钱里拨出厚厚一堆铜板:“我给她扯块花布做新衣裳就是了!哎呀,我太聪明了!”
这边李阿俏想得很美。那边侯种儿在家里院湖边的回廊里凭栏而坐,也失着眠呢。她伸手翘脚地倚在美人靠上,手里随意把玩着她父亲这次回来送她的蓝田玉佩。玉佩时不时打在美人靠的木栏上,发出脆脆的轻响。
“哎……”侯种儿长长叹气,忧愁地望着月亮。那次在苏釉家喝酒后,苦恼并没有解决。李阿俏是什么心思,她还是不知道。父兄在家,元宵未过,她又没有借口出门。去不了桃花林,见不到李阿俏,只能对月兴叹。
“月啊……”侯种儿有心事有时间,诗兴大发:“我要做首诗。嗯……这个……那个……啥子……算咯,还是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好乖的存稿箱。豆姑娘还在游山玩水~ 我们鄙视她 哼(ˉ(∞)ˉ)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