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远没想到一向信任的周亚楠会带头起来闹事。
程志远把周亚楠带进办公室:“亚楠,这大半年来厂里待你不薄吧?你说你要攒钱取媳妇儿,我一向都是给你分的最容易做、单价又高的活儿,你怎么能带头闹事呢?”
周亚楠羞红了脸,半天闷出一句:“我也没办法啊,丽丽家说今年再拿不出彩礼钱,就要让她回去相亲了......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出去不好找工作......”
程志远失望无比。
“那你也应该知道,若不是厂里遇到了困难,是不会裁员的,你这个时候出来闹事,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办?”
周亚楠眼睛瞥向别处,道:“我......这厂又不是你开的,你......”
程志远道:“我幺爸待你也不薄吧?给你买社保,开食堂,这么有良心的老板你去哪里找?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吗?”
周亚楠沉默半天,道:“今年厂里接了那么多订单,都是兄弟们熬更守夜加班加点完成的,他肯定挣了不少钱,现在遇到点事就想把我们裁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上半年的订单,他都不知道赚了有几个百万了。”
程志远无奈叹气:“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的事情,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的,人工、材料,房租水电都需要钱......上半年做的订单很多都还没收到尾款......”
周亚楠不愿面对程志远,没听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临了扔下一句:“我不管,买了社保,就得给补偿,不然就不能裁我,至少得把社保继续买着走。”
这才是周亚楠最终的目的,他不想失业,尤其是不想在现在这个急需要攒钱的时候失业。
程志远气的笑了出来。
程意知道这件事后,冷哼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既然如此,就赔给他吧。”
程志远道:“你可知道,每个人都赔的话,得赔多少?”
程意道:“谁说要按他每个月领的工钱赔了?他做的是计件工资,是没有底薪的,若非要掰扯底薪,那厂里给他买社保那部分勉强算吧,顶破天了能给他两千块罢了。”
程意找来赵匡义,咨询了一下。
赵匡义道:“这种官司我倒还没接触过。”
因为愿意给工人买社保的皮鞋厂,在鞋都来说还是个例。
“不过就算他去闹,也大概率拿不到什么钱的。”
08年的劳动仲裁还不似2024年那样普遍,有关机构更多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亚楠如愿以偿拿到了赔偿,虽然和他预想的相比要少了不少,但当田思雨细声细气的给他解释的时候,他也无法反驳。
周亚楠想,田思雨是大学生,也是打工人,她说的话应该没差。况且他也没有脸面再去找程志远闹了。
刘亚强跟着要赔偿,他老婆张妮在家给了他一个暴扣:“你想什么呢?厂里给我们待遇这么好,你跟着那些不学好的趁火打劫是吧?”
张妮原本一直给刘亚强打下手,赚不了什么钱,在厂里实行打杂的也有工资后,她帮厂里的几个单身汉做杂活儿,赚的钱和刘亚强基本持平了,在家里说话也更有底气。
张妮道:“谁都有个难的时候,程老板是实在人,等他渡过这个难关,我们以后再回来,跟着他也能挣钱,何必非要在乎眼前这几千块钱?”
刘亚强心里虽然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这几千块钱,还是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没有跟着去闹了。
张妮主动找到程志远说不需要赔偿金,也劝说了厂里其他一些工人。
原本最初愿意买社保的人也不是很多,一部分人主动不要赔偿,最终只赔了两三万,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程意想不到工人之中还有如此通情达理之人,对程志远道:“往后再有需要的话,一定要把这样能干踏实又善良的人请回来。”
工厂停工了,代工厂和原料厂催债的电话却没停过,程志远一直忙着应付。
远在广东的程勤寻觅了一周多,终于找到了邹亮。
此时的邹亮一身颓败,一夜白头,身上皱皱巴巴的西服看起来得有两个月没洗过了,办公室早被催债的人搬空,程勤找到他时,办公室里一地的酒瓶,邹亮不知道喝了多少,醉倒在黑色漆皮沙发上,同年初下订单时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
被吵醒的邹亮,终归还是没忘记蓉城这个为人老实的老板。
邹亮睡眼惺忪:“程老板,难为你这么大老远都跑来了。”
“但你也看见了,你那批货,我真要不了了。”邹亮摊摊手。
他现在兜里比脸都干净,他旗下的贸易公司都遭受了重创,资金链一断裂,公司就连饮水机都被讨债的人搬走了。
程勤也知道这种情况是要不回来钱了,坐在邹亮身旁,开了一罐啤酒,无声的望着窗外。
邹亮没想到程勤竟然如此平和,瞬间觉得惬意起来。
“你怎么不揍我?”邹亮问。
他脸上新新旧旧的伤,都是被讨债的人打的。
程勤道:“揍你,你就能把我那批货的尾款付了吗?”
邹亮苦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开。”
程勤无奈摇头。
他不是想得开,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八百万,那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数字。
如果他现在继续回去做皮鞋匠,一个月省吃俭用,攒两千块钱,也得咱三百多年才能还上,这还没算利息......
看着楼下的滔滔江水,程勤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来广东这一周,程勤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邹老板。
为了省钱,他住二十块钱一天的旅馆,吃馒头就开水,他心想,只要找到邹老板,多少能要回一些钱,要回一个说法。
但是看到邹亮的遭遇,他便知道,找到他,也是无济于事了。
邹亮和程勤聊起天来:“说起来,你们厂的鞋子款式真不错,就算不卖给我,你们卖给其他企业,销量也能不错。”
程勤道:“现在什么情形,你应该比我清楚,毁约的不止你一家。”
邹亮笑道:“也对,找我催债的也不止你一人。”
“那还是我来晚了?”程勤道。
邹亮口渴的厉害,找了半天,办公室里没有一滴水,只好又开了一罐啤酒。
“你来得早也没钱,说实话,我是真想把你那批货接着继续卖的,但我没时间了.....”邹亮走向床边,看着窗外繁华的广州塔。
当初他一眼就看上了这间办公室,就是因为能够俯瞰整个广州。
没等程勤问,什么没时间了,就听见哐当一声,邹亮从18楼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