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人情债
长沙城中并不是一直太平的。
虽然说城中有张启山坐镇,底下大大小小的副官巡逻队员总是马不停蹄的巡逻处理公务,但能处理的都是国内的事。
对于那些在境内胡作非为,就差脱裤子撒尿标记地盘的日本人却是无法管束的。没办法,国家在弱势的时候,连生气都显得可笑。
这些时间,外面大大小小的新军阀混战停止了,紧随其后的便是闹革命。在革命闹到长沙的时候,张启山没有丝毫犹豫的抛弃了布防官的身份,加入了其中。
与此同时,一个名字叫裘德考的外国人从五爷手里低价骗走了不少宝贝后,向上面检举九门的盗墓行为。
长沙九门出了这种事,上头的人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借题发挥的好机会,毕竟民间的组织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
张启山试图介入其中为九门中人周旋,但更改不了上头那些人的整体意志。
如果说在宋白芷认识的这群人当中有谁没有受影响到话,那大概只有秦淮那位了,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闹革命的主心骨。
陈皮这两天也很忙,因为上头让张启山亲手清算九门,张启山只能在最大的限度内给大家保留根本。
所以这一趟下来,除了佛爷损失最轻的就是八爷和二爷。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又不知道去往何处的黑背老六。
至于其他人,都是道上出了名的狠人,他们手头上的事有一半是摆在明面上的,所以张启山没办法包庇。
陈皮的产业一半来自于下斗,另外一半则是一月一开的黑市。虽然他从来没有在宋白芷面前提过自己的黑市都做些什么,但就从黑瞎子和哑巴张每个月必须回来一次的情况看,要么是接下斗委托,要么是接暗杀名单。
那个哑巴张不会接暗杀名单,但是黑瞎子就不一定了。
而今天,就正好是每月一开的黑市开门。‘应该又有人要倒血霉了。’宋白芷这么想着。
她挂断与秦淮那边的通话,疲惫的按了按一侧脑袋,思索怎么样将局面控制下来。毕竟在那一场发布会结束后,她和陈皮的名字就绑在了一起。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会牵扯上她的监察位置与底下运营的产业。
忽然,另一双温热的手替她轻柔的按起了脑袋穴位。
“回来的这么早?”宋白芷连眼睛都不用睁就知道来人是谁。按照往常,鬼市一开,陈皮基本都是第二天凌晨才回,今天倒是早得很。
陈皮停了手下的动作,将她半搂进怀中,他半是轻蔑的对宋白芷说:“嗯,早点回来陪你。这几天上面不太平,没想到连张启山那个鬼见愁都认怂了。”
对于陈皮一向看张启山不顺眼这件事宋白芷已经习惯了。陈皮看他不顺眼就不顺眼吧,她也懒得矫正陈皮对人的看法,毕竟于她而言张启山只是个外人,她没有让自己人忍着的习惯。
因此,她只是客观的点评了张启山此人的做事风格:“审时度势,一向是他的作风。而且城中百姓这么多,真让底下兵和他们打只会徒增伤员。更何况这次闹革命的中心思想正好的戳中了他的心坎,所以他倒戈是必然的。”
然而下一秒,陈皮就直接用两根手指比了个Y将宋白芷的唇角往上推,做了个蠢蠢的笑脸:“你又说他的好,我不太高兴。”
宋白芷:“????”她抓住在自己脸上做乱的手问:“我哪句说他好了?”
陈皮却又不吭声了,他把玩着宋白芷的手,半晌道:“我今天把鬼市关了,我们搬家吧,离开长沙。”
鬼市可以说是陈皮的一半心血,费了好大功夫才成立起来。也正是因为鬼市的成立,他的名头在城中可以越过半截李,说得上是止小儿夜啼。
他把鬼市关了,就等于是在自断左膀,而右膀他不准备让张启山得手,所以他想到了将堂口一并搬走。
可宋白芷却明白,陈皮解散鬼市并不是怕上面的人清算,而是为了她。毕竟这混账东西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敢越货,明天就敢毁尸灭迹。无法无天,不讲规矩。
可就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竟然生出了自己这道软肋。
宋白芷敛下眼中情绪问:“你想搬去哪里?”
“我跟着你就行,只是地方最好选暖和点的,天气太冷的你扛不住。”陈皮挪了一把凳子坐在她旁边,用指头掰数着从黑瞎子和哑巴那问到的,温度适宜,且相对安定的地方。
宋白芷看着他如数家珍的盘点自己知道的消息,面上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你忘了吗,我还有职务在身。”
“这不都是秦淮那人在运作吗?现在怎么?都推给你了?”陈皮皱起了眉,只想到了官场排挤,但宋白芷的反应也不像。
“我的意思是,不用搬走,九门这件事我会处理好。”宋白芷起身在床下的木板内拿出了一个盒子。“还记得这个盒子吗?”她问。
陈皮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只能给出客观评价:“盒子木头还行,但不值几个钱。”
然而宋白芷的下一句就是,遇见春申一家的江口一带,她曾经给闹革命的援助捐款过。这么一提,陈皮就想起来,那个差点被他跟上杀了的青头不就是秦松良秦师长吗!?
他和宋白芷在一起后他认识了不少字,虽然看完一堆单子有点困难,但是看数额却是简简单单。这个盒子,里面一张张纸,捐了多少钱,白纸黑字红手印写的清清楚楚。捐赠银钱,药品数额更是大的惊人。
宋白芷问他:“现在值钱了吗。”
值啊,怎么不值,如果宋白芷没有捐出去这么多,钱财这一方面她就不是和解九并称,而是一枝独秀了。
陈皮猛的盖上了盒子,他捋了捋头发,想到了张启山语气不爽的说:“倒是便宜了他们。”
宋白芷目光与他对视:“便宜?那就收礼吧。”
二人两眼一对,坏点子就出来了。
这九门的‘礼’和人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收到的。
…
宋白芷一大早便出了门,与她同行的还有张启山,张日山等人。
陈皮盘着腿百般无聊的坐在梨园,听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然而他的思绪早就跟着宋白芷跑了,这会台上唱的什么东西他压根没注意。
他在梨园一待就是大半天,底下的伙计倒是来的勤快,差不多一个时辰给他报两回信。
二月红也不去问他怎么了,只是看着他便觉得有些无奈:‘嘴上说着没有关系让宋白芷去做自己的事,张启山带上给她打掩护都接受。可是他这压根没松手,抓的紧紧的,派人用眼睛死死盯着人,这是生怕人跑了还是怎么了。’
二月红活动开,松了松筋骨,就听见底下人回来了:“二爷,夫人上街去了,要多派几个人远远的跟着吗?”
“还用问吗。外头世道乱,跟近点…”。二月红越说越不放心,他擦了擦额间汗问:“丫头现在在哪里?我自己过去。”
“哦哦…二爷跟我来……。”
最终
陈皮晚上是在红府用的饭,丫头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因此她在自己动手下厨这一点上又重新燃起了兴趣。
吃饱喝足后,陈皮慢悠悠的往回走,总归他现在闲人一个,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远处一个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对底下的大伙老神在在的说“古人常说,生子当生孙仲谋!可大家伙说说!能够生出张大佛爷这般惊才绝艳的人又是何等的福气!”
陈皮听的不爽快,但他现在和宋白芷绑在了一起所以做事不能正大光明的来。他正想扭头就走,晚点叫人过来收拾这人,却又听见了下半段:“上有枭雄,下还有一个鬼杰。”然后他就耳力极佳的听见了自己的名号。
陈皮啧了一声,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听热闹。直到结束,小童收茶钱时,才发觉角落正坐着一个本尊,吓得差点跪在地上磕头。
而陈皮就像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害怕一样,慢慢悠悠的跟着来报信的伙计返程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陈皮微微仰起头,四周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映在冷淡瞳仁里,仿佛一团晕染不开的墨色。
走回陈府的路黑漆漆的并不算长,可他却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没有父母的他在同龄的孩子中并不受待见,时常会被他们殴打欺负,虽然他总会暗地里还回去。
后来唯一一个有些疼爱他的奶奶不幸的死在了水匪手里,村子也被一把火烧没了。所以他一无所有了,只能开始四处流浪。
他当时游走在世间,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活下去,一个是等到宋白芷然后打赢她。
陈皮曾经从来没想过未来,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活到那时候,即使他足够狠,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自嘲的笑笑,说不清是嘲笑当初颠沛流离的自己,还是荒谬的世道。
在距离陈府两条街的时候,伙计直接回了堂口。
陈皮快步走着,他想宋白芷是不是也快到家了。他咀嚼着‘家’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只觉得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在这份温暖前不值一提。
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地,身着灰色马褂的修长身影微微一愣。
前路本应见不到光亮,此时却有白光无声一晃,如同倾泻而落的一道流光,正正好的落在他脚下。
对方的脚步声并不大,然而陈皮还是能够听出来人是宋白芷。他快步朝对方走去,然后熟悉的词又来了:“你怎么一个人走夜路,张启山人死哪去了没给你送回来吗?底下人干什么吃的,下次我去接你。”
宋白芷牵过他的手往回走,语气难得轻松的说“事情解决了,我出来接你回家。”
陈皮听着家这个词,忽然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回家了!”
心脏如同泡在温水中的感觉,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有人会为他点亮一束光,驱散阴霾与寒冷,然后同今夜一样来接他回家,并绝对的选择他。
所以对他而言,宋白芷就是家。
暮色四合,手电光的投射下,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逐渐拉近。
他们琐碎的说着今日发生的一些小事,平凡却又很幸福。
大概是命运吧。
跨越不知几个轮回的时空位面,在时光褶皱中颠沛无数个日夜明天,她却在千分之一的奇迹刻度上,截获了与他相遇的坐标。
陈皮饶有兴致的说着今天听见的鬼杰称呼,以及生子当如孙仲谋,就是可惜了。
宋白芷不解:“孙仲谋怎么了?”
陈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你之前答应我一件事,还记得吗?”
“嗯,说说看。”宋白芷自然记得,只是这么一记得,她就想起那天都发生了什么。这会看陈皮就属于既心疼又气的牙痒痒。
陈皮:“你得和我生一个,我才知道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下一个孙仲谋啊。”
宋白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今天分房睡,我怕再来个祸害。”
二人越走越远,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对话,还留在后头。
陈皮忙问:“你竟然也会耍赖了,你的一诺千金呢?”
宋白芷:“被你砸山底下了。”
陈皮心下顿时一凉:“你真舍得赶走我?!”
“好吧,那我晚上在爬窗台进来。”
宋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