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喜。
他面无表情一路直至寿命侯府的客厅,然后就现在距离张松还有徐琼老远的位置,对着徐琼作了一礼然后才是缓缓说道:
“尚书大人、小候爷,殿下有令旨到!”
天子命为圣旨,接迎排场都是颇大,而东宫命是为令旨,接迎相对来说则是随便一些。毕竟说起来也没有多少位太子会像朱厚照一般向朝堂大臣下发旨意。
朱厚照,是极为特殊和少见的那一类!
跪迎则是没有必要了,所以张松还有徐琼两人则是对着紫禁城方向鞠躬作揖,再后便等着二喜的宣读!
“尚书大人,殿下有旨意请您前往宗人府大堂商议,还请移步!”
二喜的行动、言语皆颇为客气与谦卑,完全没有以往人们见到的宫中内侍的模样。就是徐琼此刻也是一恍惚,这样的东宫内侍让他想起来了紫禁城那位鼻孔朝天的狗太监,仗着自己受天子信任,对他这个礼部尚书那是不屑一顾。
放下身段与他结交还要陪着笑脸,要不是为了一点儿前程,读书人绝不会与太监有任何交集的。真是,有辱斯文。同样是内侍,你瞧瞧眼前这位!
同时心中更加诧异的是,太子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叫自己去宗人府又是干什么?
太子跑到宗人府干什么?
满满一脑袋的疑问,来不及想的明白,徐琼就是飞快跟上二喜的脚步。他很想摆出一副尚书大人的架子来,可是不知怎的一时又没有那份心情。
路上,心中突然而至的惶恐冲淡了所有疑问。自己在张府被太子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朝臣结交外戚,顶顶的大忌啊!还是这种悄悄摸摸之后被现场抓包的!
宗人府大堂,身为九卿之一的大部门。如今宗人府衙门境况不太好,门可罗雀仿若旁边的上林苑监衙门一样,从外面看去它早就没有一点儿九卿衙门的辉煌。
大堂内,颇为陈旧的内饰装修则是很好的衬托它的没落,而坐在首座上的朱厚照面前跪着的区区不到二十人的宗人府工作人员队伍,心中都是为它为大明的皇族感到遗憾!
“这就是你们全部的人了?”朱厚照放下手中一本刚刚拿过来的皇族玉谍,柔声问道!
“禀告殿下,宗人府全部人员都在此地了,因为事务不多本府已经多年未添加人员了!”一个看起来是文吏的人立即回答道,他年纪看起来不小了,起码是五十了。
但是这位文吏此刻却是心中狂喜啊,这在紫禁城附近晃荡一辈子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太子!
匪夷所思,以前都是不敢想的事,今天确实发生了。
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的,当徐琼急匆匆来到宗人府的时候,真的看见太子殿下在,而且好像一直在翻看什么。一时开口问询,一时又是眉头一皱,小小的胖乎乎可爱的脸上出现本不应该出现的愁容!
“臣徐琼,拜见太子殿下!”
“徐尚书免礼,平身吧!”
“殿下,不知您……”
“尚书大人不必惊讶,孤此来乃是得父皇恩准。日前朝会上父皇命孤代理宗人府事务,今日得闲了便是过来看看。孤年幼,很多事都是不甚了解,所以想着见看见学!”
朱厚照是个愿意放下身段的人,因为他觉得一个身份地位极高的人一旦是放弃高高在上的傲娇,接地气一些,谦和一些,总是能够得到底阶层中最热烈的回应。
即便是礼部尚书也是如此,温柔谦和的太子殿下一下子让徐琼平和了下来。
“殿下大智,如此好学肯做,实在是我大明之幸,朝堂之幸,百姓之幸!”
老狐狸不仅心思缜密,最厉害的还是拍马屁。几句不怎么文雅又不怎么显现的学问的话,让朱厚照心中都不免很是满足。
“尚书大人过誉了,此乃孤分内事而已。为人子为人臣当为君分忧,父皇整日为宗室宗事操心,孤实在不忍。尚书大人乃朝堂大宗伯,居官良久,深知礼仪朝事当向孤多建议多提点啊”
徐琼听着太子的话虽很是顺耳,但总觉其中内涵很是古怪。飞快过了一遍,他觉察一些内涵来。太子这是表达不满呢?
说反话嘛!
“殿下实在过谦,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幸得君父恩重,所做一切皆是应该应当之本分。殿下聪慧过人,又得陛下亲自教导,乃福慧双修!”
文官的嘴,骗人的鬼。总是好的快来,不好的不提一句,徐琼不愧是礼部尚书,说的朱厚照都不好意思去接下面的话了。
“尚书大人果然出口成章,随意言语几句都是锦绣文章。不过今日孤却是另有所请,请尚书大人向孤简单说说宗人府!不然,以后孤还真是束手无策呢?”这话什么意思很简单,那就是你不要在这里虚与委蛇的拍马屁,本太子不吃你这一套,今天来就是要将宗人府的事交割清楚,省的之后扯皮。
而徐琼也是明白了,东宫这是来夺权来了。虽然不想配合,毕竟这东宫分的乃是礼部的权!可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呢,为什么东宫动作这么快呢?难道,张松派人通知东宫了。徐琼此刻心中将张松骂的狗血淋头,好你个张松竟然向东宫出卖我。
徐琼知道自己绝对承受不住一个勾结外戚的名头,所以当下他不得不开口说道“谨遵殿下命”,就这么一句,表达了徐琼并不想配合却不得不配合的心中想法,答应你了但是其他的却是提都不提。朱厚照一听了他的话顿时就是不高兴了,好你个徐琼这个处境之下还他妈玩左顾而言他的把戏。
好,既然你不挑明,那孤便来挑明。
“遵天子圣旨,现在孤正式接管宗人府,明日日出前礼部必须将礼部留档涉及宗人府宗事一切卷宗文本送回宗人府,原本是宗人府官员书吏却在礼部办事之人与明日点卯时全部到位宗人府,如有不遵者孤当上奏天子言其不遵东宫令旨、渎职、欺君之罪,着吏部严加惩治,夺功名、永不叙用重者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审理!”
徐琼没有想到太子变脸竟然是这般快,刚刚还是和颜悦色的,一下子就是转了天气如狂风暴雨。上来就是三顶大帽子扣下来,不但是想好了罪名还想好处置方式。吏部,三法司都是带上了。此刻的他心中原本所抱有的拖延的计划算是胎死腹中,才是准备实施就是被东宫给全面堵死了。
苦着脸,满心不欢喜,徐琼却是跪下来向朱厚照说道“臣,谨遵旨意。”至于他所说的旨意是圣旨还是令旨,朱厚照并不在乎了,因为他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站在一个制高点打击他们这些文官是最为有用的方式了。所以为了不夜长梦多更是为了一层保险,朱厚照又是对身边的二喜还有张永说道“你二人速速去内阁还有吏部,知会几位阁员与吏部屠尚书!”
“殿下,宗人府事务繁杂,恐怕一时不能············”
“此事卿便不过问了,遵旨而行吧。”
“真是果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啊。眼前这位年幼太子难道真有如此境地?”徐琼的心中此刻有些慌乱了,因为眼前的太子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老道了。
回到礼部的徐琼立即就是下达了命令,送还宗人府留档以及涉及宗人府宗事一切卷宗文本,退回所有挂职宗人府实际却在吏部办事的官员书吏。没有办法谁让太子殿下实在是出乎意料呢。一手以势压人用的很是老道呢。先是故意在他还在寿宁侯府派人来召见他,这是以未来的为官形势压下;再是趁着他以及礼部都是处于一时慌乱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宗人府接管了宗人府衙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是因情势逼人;以天子圣旨出发,站在了所有道理的最高点,以权势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身为大明朝的礼部尚书,徐琼最懂的两个字是礼法。何为礼法呢,那便是我向你为达成某种诉求,以平常绝不会实行的所谓礼仪,成倍的要求你委曲求全,如不能取得我想要的结果时。那么,所有的礼仪程序甚至道德情操与伦常都是禁锢你的法令!
显然太子也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徐琼和天子的关系说不上好。所以此时的徐琼宁愿相信太子年幼老道与天赋异禀,也不愿意相信太子的这些所作所为乃是天子站在背后。
如果是,那么礼部尚书就是到了换人之时。
徐琼的担心不无道理,夜色阑珊中弘治皇帝命人再是挑明灯火。虽然有些工作完全可以白天就是可以完成,但他好像有些拖延症,这些年下来习惯于一个人就着一盏孤灯,伴随着四周的静谧来处理事情,他认为这样能够让自己足够冷静,同时这静悄悄能够听见自己耳朵里耳鸣的环境与儿时那座冰冷宫殿太像了,让他一点都不敢懈怠,一点都不敢放松心态!
锦衣卫以往也会在这个点将太子的所作所为送来他手中,但是慢慢的锦衣卫的这项工作显的没有意义了。因为东宫似乎比弘治皇帝更懂他心中最深最深处的那个不确定,所以每日一份记录本日工作且被称为简报的奏疏都是在一天正式结束之后,由东宫送到乾清宫!
这算是为君分忧的一种,舌头牙齿还有碰撞的时候,何况是皇权之下的父子呢?
信任,是最为相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