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雨都想到偷卖身契了,也实在是觉得此乃死局,没解。
可对随雨来说是死局,对陈宴洲来说,却未必。
就见陈宴洲沉默片刻,随即说,“这事儿你们别管了,等天亮了去调几个人过来,在这边院子守着。另外,再寻几个伺候的丫鬟过来。”
交代完这些,陈宴洲不再理会随雨与墨雪,又去照顾云莺了。
云莺不出预料起了烧,烧的有些厉害,整个人都变得红彤彤的。
高烧引发惊悸,她不时抽搐一下身子,眼角泣出泪来,整个人看着愈发可怜。
陈宴洲就这般守着云莺,给她喂药,给她喂水,将她抱进怀里一直搂着哄着。
如此,天缓缓亮起来,云莺的烧也退了。但她还没醒,人还沉睡着。
陈宴洲见墨雪已经带了小丫鬟过来,他再是不情愿,也安排好人过来伺候,自己则起身离开了房间。
陈宴洲往外走,随雨与墨雪都跟上。
“你们俩都留下来,这边院子不能再出差错。我有事儿进宫一趟,稍后就回来。”
随雨与墨雪自然应是。
但是,答应过后,想到林淑清可能会过来抢人,两人又有些头皮发麻。
随雨委婉的问陈宴洲,“到时能动手么?就怕咱们动了手,随即就有折子奏上去,参二爷一本。”
陈宴洲冷笑,他会怕长安候府的人参他?
呵。
“若有人来,只管打出去,死活不论。借口你们自己找,总归把人护好了,不能让她少一根头发丝。”
“行,记住了,绝对不会让云莺姑娘再受惊吓,二爷您快走吧。”
陈宴洲到底是离开“云府”,往宫里去了。
而就在他进宫的时候,不出意外,果真又有人喊着云莺是逃奴,来这边闹事。
一口一个“逃奴”,一口一个“告官”,来人胡搅蛮缠,看起来很是凶恶。
但再凶恶的人,也有怕的人。
就见这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看到墨雪两根手指就将一并刀剑轻轻松松折断后,当即后退两步,露出惊骇的神色来。
“咱们,咱们就是拿钱办事,可没想害人。这位官人,咱们就此别过,是小得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滚。”
人来的很快,离开的也很快。
但昨晚上的动静,加上这会儿的闹腾,吸引了一条胡同的人来看热闹。
尽管这条胡同里住的都是体面人,大家不会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但门后谁还没唠叨过两句,猜一猜“云府”的女主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才搬过来,就闹出这么多事儿、
随雨与墨雪自然听见这些人背后的议论了,一时间两人就对视一眼,深感这新宅子没法住了。
这住一条胡同里,以后往来免不了要与众人打招呼。若总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谁也住不安生。
再有林淑清,那到底是个隐患……
就在随雨与墨雪想着解决之法时,陈宴洲进了宫。
今天是大年初七,也是宫里开印之日。宫中今天有大朝会,六品以上官员俱都要参加。
陈宴洲不到六品,又不是京官,今日的朝会与他没什么关系。但他有急事进宫请见,又早已经递了折子进来,陛下同意了,他便也被内监引了进去。
新年第一次朝会,自然没有人会说些不好的事情来碍陛下的眼。因而,这一场朝会进行的颇为顺畅,散朝也很快。
陛下心情愉悦,朝臣们的心情也还算爽快,走出宫门去衙门时,众人面上都带着笑意,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
荣国公与顾望尘走在一处。
过了这个年,顾望尘也准备回西北去了。他正与荣国公说,过两日启程的事情。
荣国公一边觉得好友奔波多日,却在京城留不到十天,太过可惜。一方面又想着,京城到底是好兄弟的伤心地,他不想多留,只管回西北就是。
荣国国公就道:“过几日再聚一次,给你践行。”
顾望尘说:“不喝了。年纪大了,上一次喝了不少,第二天头疼了一整天。”
“嘿,就这你还说酒量比我好。”
两人又说到了陈宴洲。
平西将军一走,陈宴洲差不多也要回岭南了。
对于这件事,荣国公很看的开。“臭小子还年轻,外放几年多经点事儿是好的。”
“宴洲与长安候府的姑娘和离……”
“快别说了,你怎么也八卦起来?和离就和离了,两人情不投意不合,和离了只管再寻合心意的去。”
荣国公没说自家那臭小子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想求娶对方过门,而女方不过是个丫鬟的事儿。
太丢人了,这事儿他说不出口。
想想自家那小子,脑子挺灵光,偏偏在女色上看不透,可真是白长了那么些年纪。
荣国公面露嫌弃,不欲再提不孝子。那小子真是越大越不讨喜,两年多不回家,回来一趟净给他这当爹的添堵。他挨打那是该的,结果身上的伤口才好一些,就屁颠屁颠去灵惠寺找那丫鬟去了。
这可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也不知道他如此英明神武一个人,是如何生出这种恋爱脑的儿子的。若非那张脸与他有几分相像,他真怀疑这儿子是被人掉了包。
荣国公的嫌弃溢于言表,有些话他不好与小冯氏说,就想与老友抱怨两句。也就是此时,荣国公瞥见一略有些眼熟的下人。
当即,他浓眉一蹙,也顾不得与顾望尘闲话了,却是与他辞别,继而走到暗处,冲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便有两个暗卫在身后现身。
荣国公转过身看着两人,这两人功夫不俗,人更是稳重精明,被他特意安排在宴洲身边护持。如今这两人在这里,那宴洲肯定也在附近。
荣国公看了看宫门方向,低声问两人,“宴洲进宫了?”
两人颔首,荣国公见状忍不住蹙眉。
今天是大朝会,陛下何时下朝也说不定。宴洲这时候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荣国公如此问了,两个暗卫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于是,如此如此一说。
等荣国公得知,竟又是那丫鬟的缘故——虽然罪不在她,而在林淑清太过恣意妄为、阴狠毒辣。但宴洲因为一个丫鬟进宫,未免太过儿女情长。
干大事的人,如此妇人之仁,怎么会有出息?
荣国公冷了脸,交代两人说,“等宴洲出了宫,让他回府见我。”
两个暗卫赶紧应是。
如此,荣国公气怒的一甩衣摆,连衙门都不去了,而是顾自回了荣国公府。
也就在荣国公离开不久,陈宴洲从宫里走出来。
但不是他一个人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传旨的内监。
内监走在陈宴洲身侧,三人先后上了一辆马车,随即在众人的瞩目下离开。
这件事情很快传扬开来,不少官员见状都忍不住在私下里议论。
“刚才那一表人才的郎君,是荣国公府的二公子?”
“据说是刚与长安候府的姑娘和离?”
“他带着传旨的内监,是要去哪里?”
“这位二公子在岭南三年,考评都是上上,这次指定要高升。莫不是是升官的旨意下来了?”
“若要升官,旨意也要先过内阁,再过吏部。内阁与吏部都没得到信儿,这事儿不大可能。”
“那能是为何?”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些好奇心重的大人悄悄让仆人跟了上去。
然而,跟过去后,却发现路却越走越偏,眼瞅着就走进一道小胡同里。
这绝对不是荣国公府的后门或偏门!
问题来了,这究竟是哪里?
看门楣的匾额上写了“云府”两个大字,那这云府,又是那个新贵,怎么他们都没听说过?
众人想七想八的时候,那厢陈宴洲也带着传旨内监下了马车,进入了“云府”中。
府中因为多了几个丫鬟仆役的缘故,如今一切如常运转。
云莺也已经醒了。
只她精神萎靡,头晕目眩,稍微一挪动身体,便感觉天翻地覆,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莺听到外边随雨说,“二爷,您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云莺睁开眼睛,胳膊用力,想强撑着坐起来。
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对此时的她来说,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
她坐不起身,稍一挪动便又猛地趴在了床边干呕。
二爷就是在这时走进了房间中。
他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即才问她好点没有。
云莺想摇头,但摇头要费很大力气,还让本就眩晕的脑袋更加眩晕。
她便张开嘴唇,发出气音说,“好很多了。”
陈宴洲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声音有几分喑哑低沉。“小骗子,又骗人。你都不看看自己脸白成什么样了。还好了,我看你是比昨天更严重了。”
云莺微微用力,挣了一下手。
二爷没松开,又握紧了些,“我知道你现在难受的厉害,但还是要你先起一下身,到外边去听个旨。”
“听旨?什么旨?”云莺发出微弱的声音问。
她一个丫鬟,还需要听旨
所谓的“旨”,是圣旨的“旨”么?
这么神圣的东西,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云莺百思不得其解。
云莺好奇极了。
也就在她的好奇中,陈宴洲将她放平在床上,慢条斯理给她穿起衣裳来。
云莺身上只一身寝衣,且因为来回折腾,寝衣乱糟糟成一团,露出内里的小衣与雪白的肌肤来。
她想用手挡,陈宴洲却看着她那手。
云莺一时间就感觉陈宴洲眼神烫的厉害,烫的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陈宴洲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起来。
“云莺。”
云莺“嗯”了一声,陈宴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说,“你昨晚昏睡时,你身上的衣裳是我给你换的。”
似乎是没察觉到云莺的僵硬,陈宴洲又继续说,“你身上的伤,也是我给你涂的药。”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又把什么都说了。
这也就是陈宴洲说话的艺术了。
他说的含蓄,但又差明明白白的点出,我把你看光了这句话!
一时间,云莺一张煞白的小脸,像是弥漫上彩霞来,陡然便红了个彻底。
陈宴洲动作轻柔的给她穿上外衫,给她系好腰带,将绫袜与鞋子也都给她穿好了,又将她抱在怀里,让她趴在他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陈宴洲摁着她身上的穴位,阻止她目眩作呕。
又缓缓说:“云莺,我把你看光了,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了。”
云莺:“……”
这人可太不要脸了!
云莺又羞又恼,气的拍打二爷。
但她理智尤在,她还记得二爷后背伤的厉害。因而,即便她恼的不得了,羞的浑身都变得红彤彤的,云莺也没朝二爷的后背下手。
她只是气恼的,在他肩膀上拍了好几下。
结果拍着拍着,呕吐的欲望又来。
“好了,别打了,不是我怕疼,是怕你伤着自个儿。你好好养伤,到时候要打要罚我都随你,好不好?”
陈宴洲一边哄着人,一边又笨拙的给云莺梳顺了头发,用一根发带将云莺的头发扎在脑后,抱着她出了房门。
房门外,院子里丫鬟仆役们跪了一地。
就在这些人正前方,正放着一个供桌。
供桌上摆着四时蔬果与香炉,此时香炉中正冒出袅袅的青烟来。
就在供桌前方,有两位内监面带笑意,规矩庄重的站在那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子外也静悄悄的。
即便安静,但若仔细听,也能听见院子外有许多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将耳朵贴在院墙上,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院子中究竟住了何人,能引得天使到来。
好奇心充斥在每一个人心中。
就在这种沉默的喧嚣中,二爷抱着头上绑着纱布的云莺,走到了众人之前,在供桌后跪了下来。
两人并肩跪着,但因为云莺脑子受过重创,她此时身体还严重不适,陈宴洲便免不得伸出一只手来扶着她。
传旨的内监看见了,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在规矩之外还有人情,还有……厚实的红包。
两个内监摸摸袖子中厚厚的一沓,俱都轻笑着冲两人点点头,随即展开那张明黄的圣旨,宣起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