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四个字仿若被嚼碎了又咽下去,反复地在齿缝中品尝回味,这让处于头绪混乱中的唐宗明嘴唇轻颤,感觉到自己就像是摆在他面前的一道美食,无时无刻都在等待着被猎杀,从头到尾,都会被这个身在黑暗中的少年郎,彻底地拉下地狱,刨开身体,掏出五脏六腑,直至吞噬。
“先等一等。”唐宗明抬起手,轻轻地扯了扯铜确的袖子,微微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虚弱无力道:“我有话要与这位司刑者说。”
铜确一怔,犹豫了一下,但动作还是顺势而停。
唐宗明缓缓地扭头,那张清俊的容颜此刻被大量鲜血糊住,纵横交错,犹如蛛丝般四散开来,密布脸颊,早已看不清面容,依稀可见的是一双沉静又睿智的眼神,少年郎的眼化作秋风与夜雪,眸底波涛汹涌似是在酝酿,糅合了清酒甘甜的烈香,风起云涌,落入长安明月夜,神者宽大袖袍肆意招摇而舞,于钟山封顶,轻抚暮雪白头,又如一柄长剑,牛毛细雨微露般直刺心中,轻微细小的一个动作,措不及防,便能使人如大坝冲洪,溃不成军。
三千青丝沾染着一层冰霜一层鲜血,他沐浴战胜者的荣耀,周身镀上一圈光泽,傲骨嶙嶙,即使年少时,面临大雪纷飞,亲人客死他乡,身在虎穴龙潭,又遭遇故人身死,故友唾骂,却依旧没能放弃在逆境中摸爬打滚,曾经的那个少年郎。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其实和宋寒书一样,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是因为苦衷、守护或是怕失去而不敢说,宋寒书却是因为仇恨和害怕、不知所措,选择躲在了这个水牢炼狱间,说是洗清罪孽,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常年被折磨的人得到解救过后,用折磨其他人的方式,来获得病态般的快感。
宋寒书那年所得到的解救,并非是真的解救,他得到的仅仅只是身体上的解救,而被折磨过后的灵魂却依旧被束缚在那个阴影之下,日夜无声痛苦嘶吼,羽族少年郎自尊心被人践踏,弃之如敝屐,他遍体鳞伤的哭着捧起,却又被人打翻在地,践踏入泥,满腔无助,却无从宣泄,亦得不到回应与解脱。
他是亲手将自己给束缚住了,不敢面对自己和这个陌生的世界,却不自知。
寒风凛冽,他的双手冷得发僵,唐宗明喘了一口气,那热气弥漫,化作雾气,崭露一双亮得发烫的双眸,笑道:“宋寒书,承认吧,其实你就是个胆小鬼。”
宋寒书背对于他,五指蜷缩着攥紧,浑身几不可闻的一震,后腰却是刻意地挺得笔直,身形都变得僵硬,眸中闪烁,几乎在那一秒就要动容,呼吸一窒,微微张嘴,呆望着黑暗里的一处不知名角落。
“宋寒书,你为何不敢转身过来看我?这样躲,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唐宗明勉强地笑了笑,无奈摇头,反问道:“一辈子么?”
出乎铜确意料的是,素来冷淡的宋寒书竟然真的会因为这番话而有些动怒,选择背对于唐宗明,倒真成了心虚的表现,他的声音在寒风里颤抖得不像话,夹杂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恼羞成怒:“与你何干。“
“因为我看到了。”唐宗明顿了顿,犹豫了一瞬,继而说了下去,“我看到了你所谓的“半残飞翼”,你的秘密就是这个吧。”
水牢炼狱间发出震耳欲聋的波动,精铁打造的镣铐碰撞间发出沉闷的声音,被人强行拉直般破水而出,十几条结着冰凌花的精铁锁链破空而出,犹如长着獠牙的毒蛇猛兽,直射向唐宗明两人,却在近在咫尺时钉入墙面,飞掠而过的煞气直接削落了他耳畔一缕青丝,那片死寂的水面突然泛起剧烈的涟漪波纹,似是邪气横生,从那黑暗里传来一声悠长、尖利的鸟雀鸦鸣。
水牢炼狱间的主人,一代司刑者。
他动怒了。
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言尽于此,唐宗明已达到了目的,也并非是真的想戳他的脊梁骨,便十分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