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头儿,我这个应该算是因公受伤了吧?看看我这里,再看看我这里!”罗玄彬站在画架前,将长袍撩起,露出大腿上的大块瘀紫,满脸将碎未碎的可怜。
“神相特地交代过,龙甲浮屠不能动娄伯卿,你疯了吗?跟他的人动手?”隔着画架,依然能感受到方喆的声音淡冷,气息冰寒。
这么一说,罗玄彬更加委屈,哀犬之状更甚:“是他要杀我,难道我不能还手吗?”
“你做了什么娄伯卿要杀你?”方喆奇道。
“我不是说了吗,估计是因为我不小心偷听了他与子慕予的谈话,说他能生不能生的。具体内容我当时就上报了。”罗玄彬道。
“就为了这么一场谈话娄伯卿就动了杀机,不应该啊?”方喆道。
“什么不应该,会咬人的狗不吠,读书人若心黑是看不见的。”罗玄彬眼睛一转,道,“不过,我总觉得娄伯卿与子慕予的谈话里别有玄机。两个大男人,说生孩子的事,方头儿,不奇怪吗?”
“一个是医者,一个是病人,谈及育嗣,有什么好奇怪的?”方喆道。
“不不不,”罗玄彬一手托住下巴,“你不知,当时的气氛……啧啧!”忽然他灵光一闪,整个人定住,喃喃地道,“方头儿,我似乎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什么真相?”方喆的声音里,又有了对罗玄彬大惊小怪的不满。
罗玄彬倾身凑近画框,低声道:“你说这个娄伯卿,是不是个断袖啊?”
“胡说八道什么。”方喆叱道。
“我有证据。”罗玄彬重新托起自己的下巴。
“什么证据?”听方喆的声音,好奇之意掩藏得极好。
罗玄彬竖起一根指头:“证据一,还记得吗?咱们在皇师府的眼线送回来的消息说,当初神皇帝姬恢复与娄伯卿的指婚,娄伯卿寻死觅活来着。”
“证据二,娄伯卿从出生到现在,身边伺候的人有女的吗?没有啊!”罗玄彬又竖起一根手指。
罗玄彬对的猜测的正确性产生了极强的信念,眼睛里冒着光:“证据三,你是没看见,娄伯卿这小子目中并无其他人,眼中就只有子慕予啊!”
罗玄彬猛地对击一掌:“我说我为什么必须要死,原来我是不小心撞破了他的奸情!”他对着画架急声道,“快快告诉神相,我有重大发现!方头儿,这功劳你可不许跟我抢!”
方喆极其无语:“就你这种漏洞百出的猜测,也敢往神相跟前说?”
罗玄彬一脸怀疑:“漏洞百出吗?明明这个推理无懈可击。”
“证据一,若是神相让你娶一个你不想娶的女人,你会怎样?”方喆道。
“妻子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男人的下半辈子,肯定拼死抵抗啊。”罗玄彬想也没想地道。
“证据二,神相身边有伺候的女神侍吗?”方喆道。
“没有啊。”罗玄彬道。
“他是那个……什么吗?”方喆有些隐晦地道。
“当然不是。”罗玄彬道。
“证据三,这是你带有主观臆想的看法,怎么能作为证据呢?”方喆道。
罗玄彬蚌住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罗玄彬。”方喆严肃起来。
罗玄彬身体不由自主微微绷住。
“关于子慕予的任何事,不要胡乱揣测,神相不喜。”方喆道。
罗玄彬耷拉着头:“哦。”
“娄伯卿离开罗浮洞是好事。你继续执行神相之令即可。”方喆道。
罗玄彬有气无力,脊柱像被抽掉了:“哦。”
“好好干,神相已经好几次夸赞你小子有些本事了。”方喆道。
“哦?!”罗玄彬立即站得像笔杆儿一样直。
……
……
鸿蒙城,万神台。
距离九天云德殿不远处,飞楼插空,层层坐兽檐,四望如一。
此地是散经库,积累了整个先神洲无数仙神法术典籍。
在第十三层西南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人发髻尽乱神色枯槁,缩坐着。
他的身边,散落了无数翻开或者没有翻开的书籍竹简。
他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一半垂于地上,书角被抓出了皱褶。
正是柯兰。
自从他赶回万神台,终日待在散经库里,翻找他目前困境的解决办法。
可没有一种是与他的境况是相同的。
他尝试了好些觉得可行的操作,他的身体状况没有丝毫改善。
此刻的他,与凡人无异。
为了爬上万神台,他的脚磨烂了,因急着翻书查阅,伤口没有做任何处理,现在溃口愈来愈大,散发着污浊之气。
可能因多年神明之体反噬,现在他的口腹之欲较之普通凡人更甚。一般人一日三餐便能果腹,可是他,几乎两小时便腹部空空,胃部泛酸。
不知是觉得爬楼上下麻烦,还是对自己失望而惩罚自己,柯兰已经三天没有进食。
现在,他快要饿死了。
柯兰忽然苦笑不已。
若是他今日饿死在散经库,那大概率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运气不好,要刻进神史,遭人耻笑万世。
他被人耻笑不要紧。可是,他现在还是殿下的侍神卫。
会累及殿下的。
想到此处,他放开手中书卷,开始往楼梯爬。
他希望能引起谁的注意,救救他。
散经库却不是谁都能上来的地方,很多时候是无人的。
他是那么绝望,爬到楼梯边,滚了下去。
如此重复下了好几层楼。
他终于滚不动了。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长时间经受万神台浓郁的天地灵气,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
嗓子像着了火,想喊也是喊不出来了。
尽力了呀,这辈子。
没能陪护殿下更久,是遗憾。
没能像殿下期待的那样,成为她最值得依靠的侍神卫,是遗憾。
没能亲眼看着殿下,坐上她想要的位置,是遗憾。
死得这么无用憋屈,是遗憾。
所有遗憾,都被可能会影响庄辰殊声名而生的极沉自责裹住,让他几乎死不瞑目。
就在他的眼睛耷拉下来,却无法阖眼之际,一抹流光溢彩的璨金袍脚出现在楼梯口。
“「道德踪」「夺运」?”云熠的剑眉严峻地拢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