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只有一抹光。
在这抹光的可视范围内,有一棵光秃秃的树,一个人。
树上虬曲的丫杈,像绝望之人举起两臂,朝天嘶吼。
而那个人,身上黑得几乎跟周围无光的世界一样颜色,只有两颗眼珠散发着冷光。
此人双手抓着什么,在啃食。
一下一下,撕扯着。
借着头上的光,似乎能看见此人嘴角的血色,还有手里的黑色毛发和被撕裂的肉脊。
哦,手里的东西还有生命,躯体尾巴不断挣扎扭曲,不断发出「吱吱吱」叫声。
此人在生吃老鼠!
“娄伯卿,我早与你说过了,你们人类只是被我定义出来的东西,生、食、睡、爱、和五欲是我给你们设置出来的特性,人类忠于自己的欲望有什么过错?顺从我之意有什么错?世界就这么大,东西就这么多,若想要什么,拿命来抢。你既要做君子,做好人,就得习惯失去,习惯不可控制。”
若子慕予能听得见这个声音,一定能听出来,这是黑心鬼的声音。
只是,与黑心鬼的慵懒散漫不同,此人的声音散发着一种寒瘆瘆的冷意,像凿冰之音。
他吃完手中的老鼠,又随手捞起另外一只老鼠塞进嘴里。
娄伯卿自嘲一笑:“我是疯了才想着要问你意见。”
他望了一眼峰顶,然后回头看着子慕予远去的身影,最后,转身迈步,朝峰顶走去。
“娄伯卿,你抵抗不了的,从我在你身体时起,就注定了你这一生事与愿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脑中的声音道。
娄伯卿恍若未闻,坚定地一步步往上攀登。
仙府之地与其他普通地方不同。
普通地方高处缺乏天地元气。
仙府却不受地理位置影响。
子慕予所选的这座山峰,元气极其浓郁。
可是,娄伯卿依然觉得胸口闷得慌。明明已经很努力往上走,可是峰顶依然遥不可及。
难道凭他自己,真的到不了他想去的地方吗?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掏出怀中的药,倒了一把塞进嘴里。
晃了晃瓶子,里头的药已经不多了。
他继续爬呀爬。
娄伯卿吃光了瓶子里头的药,终于撑到马上就能登顶的地方。
他好生快意。
可就当他踏上最后一步,一股闷胀之气卡在嗓子眼里,眩晕随之涌来。
他脚下一软,眼见着就要错脚滚下山峰,却被一双臂膀揽在怀里。
是子慕予。
她脸唇苍白,漆眸平静:“让你下山,怎么不听呢?”
“有人说我这一生都将是事与愿违,我不信。”娄伯卿道。
子慕予一愣。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子慕予想应该是他身体不适心绪尚乱所致。
“那就将他的话当狗屁。”子慕予道,她手臂一用力,将娄伯卿扶好,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娄伯卿一把。
娄伯卿踏上峰顶,子慕予却是力竭,几乎是爬上去的。
她坐在池子旁,打坐运气,试图调息养力。
疲乏却是一阵又一阵,一股渗骨的寒如游针四窜。
“你不是说只要我的气海雪山重建,就可以压制身体内的寒症吗?我这是怎么回事?”子慕予进入灵墟识海,见到了坐在流苏树下的那个人。
此人白衣胜雪,在星空流光之下浅浅散发着光晕。
“你都认定我为奸人了,为何还要问我?反正我的话是不可信的。”男子有种破罐子破摔、满副讥诮懈怠之色。
“不说拉倒。反正失望积累得越多,以后我除去你的时候就越干脆利落。”子慕予道。
男子不说话了,平静地看着子慕予,也不知在想什么。
子慕予见对方没有沟通之意,没有逗留,直接离开灵墟识海。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看着在白门消失的人影,暗自忖道,“为何明明你造了大杀戮,气运却丝毫不减?”
子慕予睁眼。
今晚的晚霞又与往日不同。
天上的风应该很大。
厚厚的黑色云层垂落与山峦叠嶂相融,溶金夕阳正落在云层边际,造就了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胜景。
“刚才你的手很凉,你的寒症是又犯了吗?”娄伯卿轻声问。
“无碍,待会回去,吃点药就好了。”子慕予道。
娄伯卿捋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
他的腕处,上次被子慕予咬伤的地方留了些疤痕。
他一看,立即放下有疤痕的手,抬起另一只完好无瑕的手腕,递到子慕予嘴前。
子慕予伸手推开,摇摇头:“不必。麻烦你回去,帮我将古元卓或者丰俊朗找来。”
娄伯卿垂下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忽然衣袍飘动,娄伯卿「倏」地失去身形。
娄伯卿在院子里现出身形。
杨升、杨义见状,立即迎上。
徐千策带着李秀一边擦着眼角被呛出的泪,一边做着晚饭。
元征在尝试脱拐行走。
冯继洲一边看着厨房的手忙脚乱,一边喝酒。
丰俊朗在擦剑,听见动静抬头。
先前娄伯卿在须臾之间找到子慕予,丰俊朗才知此人非常人,所以眼神带了一些探究。
娄伯卿也定睛看着丰俊朗,冰凌凌的碎光中尽是淡漠。
“慕予找古元卓,天池山。”娄伯卿冷声道。
丰俊朗立即放下擦剑的布,「乱魄」回鞘,人往隔壁屋子走:“元卓,走,慕予在天池山等你。”
“啊?好。”古元卓正在整理被褥,闻言快步走出。
丰俊朗跟上。
“你也去吗?”古元卓侧头问。
“嗯,慕予脸色不太好,我不放心。”丰俊朗道。
“啥?今天弟弟受伤了吗?”古元卓几乎要跑起来了。
“应该不严重,你不要着急!”丰俊朗跟在后头道。
娄伯卿看着古元卓和丰俊朗急急往天池山赶去的背影,心情相当复杂,整个人如同冰冷的雕塑,久久不动。
忽有油烟扑鼻,徐千策的脑袋斜了过来,挡住了娄伯卿的视线。
“不是说你是你,我是我吗?我看咱们都是一样的,没上桌。哈哈哈。”
娄伯卿目光毫无温度地射向徐千策,片刻,不发一言,转身往院外走去。
“公子,去哪?”杨义和杨升跟上。
“回万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