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小孩突然变成了一把剑。
小贩没见过这种阵仗,心有些慌。
暂且稳定住了心神,又开始忧心如焚。
刚才四方脸少年留下的碎银足有一两,能买好几屉生煎包了。
只是这些少年不是第一次在这摊口白吃白喝,这一两尚不够弥补以前的损失。
所以,小贩刚才心神一动,便鼓起勇气接下了银子。
现下勇气消退,便开始担忧日后会不会遭到报复。
“老板,焦了焦了!”古元卓这次再也不愿意坐着等,守在摊口前,就算油烟扑面也不打算让开,怨念满腹,“莫名其妙哦,明明就快能吃了,又要等!”
“实在对不住,我给您替换一个。很快,马上就好了。”小贩满脸歉然小意,额头渗了无数汗珠。
“啊。”古元卓挠挠头,“我不是说你,是说刚才那仨没礼貌的玩意儿。你慢慢来,慢慢来,别烫着自己。”
“他们是罗浮洞的弟子,我劝客人以后还是尽量少招惹他们为好。”小贩道。
“罗浮洞?”古元卓和丰俊朗俱是一诧。
子慕予的手正在桌子上轻敲着,目光看向一处,闻言微顿:“难怪觉得他们的衣着打扮有些眼熟。”
当初朱银凤、严从从和云苏就是穿着这种衣服的。
“啊?那咱们以后岂不是,岂不可能要称刚才这些玩意儿为师兄?”古元卓意外得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罗浮洞洞主齐高业闭关多年,有些弟子疏于管教,嚣张跋扈,可苦了我们这些凡人。不过听说洞主不日便会出关,并且开门收亲传弟子。你们是想上罗浮洞拜师学艺吗?正遇上时候!”小贩道。
“弟弟你看啥?”古元卓注意到子慕予的目光,回头,“噫,这不是……在宁世堂里晕倒差点摔成狗吃屎的人吗?”
正端直脊背缓步款款走来的娄伯卿闻言,差点崴了脚。
生煎肉包子摊口前,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见面之地,不美。
娄伯卿原本想着等在紫荆花树下,红绡紫绮,杂英纷积,勉强凑合。
结果却发现子慕予一直看着他,再也站不住,只好一步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都蕴含功力。
是他多年来读圣贤书慢慢陶冶出来的气质。
是祖父精心教导下逐渐修炼出来的君子端方。
是他为了给第一次见面的人留下完美印象所做的努力。
精细到严格控制步伐快慢、衣角摆动幅度,香囊扫过的痕迹,右手横于腹前的位置,发丝斜落脸颊的角度,他的呼吸,他的表情,他的目光。
这一幕,确实很美。
跟在宁世堂一样,子慕予再一次看呆了。
“弟弟,弟弟!”古元卓也再一次,生猛打断了她对一个少年的欣赏,“他有什么好看的?”
古元卓觑了觑丰俊朗。
这时包子煎好了,小贩摆好在他们面前。
丰俊朗当什么也没看见,夹起一个生煎包,张嘴就咬,忽动作猛地一滞。
“客人小心,烫!”小贩惊叫一声。
丰俊朗被这一叫,叫红了脸,手握成了拳,死硬将嘴里的滚烫的面团咽了下去。
“老板,有水吗?”子慕予道。
“有茶!”小贩立即倒了一杯凉茶过来。
子慕予接过,递到丰俊朗嘴前,丰俊朗借着子慕予的手,就此喝了整整一杯茶。
“发现烫就吐出来嘛,就这么咽下去,烫心烫肺的,何必?”子慕予道。
丰俊朗微微低头,心里想着:“在别人面前将已经进嘴的食物吐出来,死也不能。何况……在这种时候……”
这时,娄伯卿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双手叠放于胸,修长的手指像雕玉翠竹,拇指内扣,身优雅前倾,冲子慕予极为恭肃地行了一礼:“在下娄伯卿。”
子慕予坐在位子上没动,又问小贩要了两杯凉茶放在丰俊朗和古元卓面前,才道:“我们认识?”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娄伯卿还躬着身。
“你知道我?”子慕予双眉微颦,漆眸隐现锐光。
“子公子在青山县行了断腿重续的惊天之举,在下痼疾在身,想不留意也难,只是不知子公子治病脾性,惶惶间多有冒犯。”娄伯卿道。
他一个字也没提「宁世堂」发生的事,但这句话却给了他当时的行为一个过得去的解释。
因为有痼疾在身,想求医,但是不知医生治病救人有什么特别要求没有,毕竟传说中神医医术奇,脾气也奇,所以那天才故意装晕想让治疗过程顺理成章来着。
子慕予想,对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大夫,只不过是学了些粗浅医理,为自己身边的人偶尔处理一下紧急情况而已。外面那些,是夸张误传。”子慕予摆摆手,让他不用在躬着了。
谁知娄伯卿身后的杨义、杨升突然上前,对着子慕予就跪下,「砰砰」磕头。
子慕予被唬了一跳,站起。
“求子神医救救我家公子!”杨义扑在地上道。
“我家公子是好人,乐善好施,心肠慈悲,好人该有好报,好人当心长乐,身长健!”杨升道,“当日不知是神医,情急间言语冲撞,该打。”说着左右开弓甩起自己巴掌来。
“喂,你许愿跟神明许去,为难我弟弟作甚?”古元卓拍桌站了起来。
弟弟不想医,谁敢勉强!
“阿义阿升,退下!”娄伯卿神色微凛。
杨义和杨升见娄伯卿面色不虞,心觉自己办错了事,忐忑站起,重新远远站在娄伯卿身后。
娄伯卿面对子慕予,依然温和:“我这次来并非求子公子疗我顽疾的,只是为先前的事表示歉意,然后,让子公子认识我是谁。”
娄伯卿直起身,从容不迫地上前一步,伸手在丰俊朗的杯子里蘸了些茶液,在桌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体铁画银钩,极有肌骨。字与字水迹连接之处,春蚓秋蛇,气韵流畅无比。
“我的名字是娄伯卿,子公子记住了。以后,我们估计会经常见面的。”娄伯卿说完挑眉一笑,后退两步,再次双手叠于胸前,行了一礼,随后转身,不缓不急阔步离去。
古元卓嘴巴半张。
糟,他刚才竟被这个人装到了。
为了表示自己是站在丰俊朗这边的,他想了想,决定低声道:“刚才这人是不是有些毛病?干嘛把手伸进俊朗的杯子里?可恶!”边说着,便试图擦掉桌上的字迹,“谁要记住他的名字哦。”
不一会儿,古元卓惊奇地“噫”了一声。
「娄伯卿」三个字看来是擦不掉了,它深深地刻在了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