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落玉宸宫时,金兽香炉里一缕青烟正蛇行而上。
戚夫人看一眼窗下的琴架,若有所思。
佩兰将食盒置于案上,笑对戚夫人:“这个时辰,殿下该下学了!”
戚夫人沉默不语,径自于琴前落座。
此时,一宫人进殿奉茶,戚夫人微微抬眸,目光扫过佩兰。
佩兰心领神会,款步上前,接过茶盏低声吩咐道:
“退下吧,无事不必进殿伺候。”
“诺!”
戚夫人收回目光,指尖按于弦上,茜纱窗外透进的残照将七弦染作琥珀色,忽明忽暗地映着她眉间那道浅痕。
\"当啷——\"
青玉案上的铜漏又坠下一枚竹筹,惊得案头未干的墨迹微微一颤。
戚夫人抬眼望了望殿外曲折的游廊,新裁的碧纱灯笼还悬在檐角,摇摇晃晃映着满地落英碎影。
永宁宫那边隐约传来编钟声,佩兰抬眸瞧一眼:
“太子下学了,咱们殿下也该回来了。”
戚夫人凝视琴弦半晌,稍作踌躇后,广陵散的杀伐之气忽地冲破冰弦。
腕上鎏金跳脱撞在雁足处,迸出金石裂帛之音。
这曲子在嵇中散指下原该是银瓶乍破的痛快,此刻却在戚夫人指尖化作绕指寒铁。
佩兰略显震惊地看向戚夫人,她从未见过夫人弹奏如此曲调,那音符间透出的冷冽与沉郁,仿佛是心底深处的霜雪,悄然凝结于指尖。
竹帘微卷,伴随如意的一声轻唤,一道清影随风驻足在轩窗外。
张良侧身而立,半卷《太公兵法》垂落腰间丝绦,恰似云中白鹤暂栖梧桐枝。
“母亲怎得过来了?”如意欣喜地上前行礼。
戚夫人温和一笑,广袖轻拂间,“广陵散”骤然停歇。
张良指节蓦然攥紧竹简边缘,殿外墨竹摇曳的影子在绢帛上拖出蜿蜒水痕,恍惚间竟与博浪沙的惊涛骇浪重叠成一片。
“先生。”
戚夫人温婉的一声传来,张良眸底的挣扎缓缓散去,于是上前对着戚夫人恭敬一拜:
“张良拜见夫人。”
“先生无需多礼。”戚夫人微微一笑,目光在触及张良手中的半卷《太公兵法》时,眼中似有触动,却又很快掩去,没有说话。
“母亲。”如意见状笑着过来:“若华今日可是贪玩了,让儿臣等了许久,差点误了早课。”
佩兰闻言笑道:“殿下勿怪,今日的糕点夫人用了心的,故而时间长了些。”
“原是如此。\"如意恭敬地朝戚夫人行了个端正的拜礼:\"让母亲费心了。\"
“如意喜欢便好!”戚夫人笑看向如意,随后目光落向张良:“先生也是一样。”
张良微敛了眸子,再施一礼:\"夫人盛情,子房愧领。\"
戚夫人抬眸,夕阳的余晖自雕花槅扇漏入,在张良素白深衣上流转过几道水波纹,染了几分暮色的温柔。
“母亲方才弹的什么曲子,儿臣怎得从未听过?”
如意的开口让张良眸色微动,手里的竹册轻触在桌案上,发出一声似有若无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