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侯俊铖结束了在鄱阳湖畔的巡视,听闻王夫之一行到了南昌城,便也返回了南昌,与这位许多年未见的“师傅”见上一面。
这座被清军焚毁的江西省城,如今已经从炼狱之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城内的废墟早已清理干净,但建筑大半还在建设之中,到处都是竹制的脚手架,无数的建筑拔地而起,如同巨人一般,沿着赣江两岸,缓缓舒展着伤痕累累的躯体。
运载着各种建筑材料、生活物资的骡马驴车,和从四面八方被安置而来的流民、湖南逃民和百姓混在一起,在每一座城门处排起了长龙等待入城,从吉安而来的船只桅杆在江面上连成了移动的森林,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物资,正在一队队臂膀上绑着红巾的民壮的护卫下,通过专门腾出来的城门送入城内。
城内的各条道路是少数没有被大火毁灭的东西,将整座城池切割成一块块整齐的区域,百姓居住的房屋大多已经建造完毕,然后便是各处库房、粮仓等关键设施,原有的各处官衙则重新进行了规划,懂行的旧官员只用看红营在重修哪些官衙,便能将红营对这座省城的治理规划,猜个八九不离十。
侯俊铖也没好意思让王夫之在这满城的大工地之中见面,干脆在南昌城墙上找了一处地方围上挡风的帷幕,摆上一些茶果算作招待,王夫之也不拘礼,见了侯俊铖便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没变过,让侯俊铖都不敢直视,只觉得视线对上便是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见礼毕,王夫之稍稍介绍了一下此番随同他一起来江西的随行之人,大多是他的门生和好友,许多都是当初跟他一起投了吴三桂被委以重任的湖南士人,他们一直团结在王夫之身边,王夫之辞了丞相之位,他们自然也跟着一起辞官,王夫之跑来江西,他们也就跟着一起跑路来江西。
这些人在吴军的亲党和外姓眼里便是王夫之的“党众”,如今亲党和外姓的斗争有愈演愈烈之势,自然不会允许“第三方势力”冒出来搅局,即便王夫之没有党争的意图,留在湖南指不定也会挨上一刀,王夫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从湖南离开,他们这些“党众”自然也清楚湖南的局面,不会蠢到在湖南等着被人押入大牢。
侯俊铖对他们自然是欢迎的,红营如今占据大半个江西,不再是以前只料理农村、放着城镇不管的状态,各地的城镇也是握在手里的,但红营基本没有什么城镇治理经验,他们这些士人在湖南也是积累了过为政治城的经验的,虽然不可能直接给他们授官,但带在身边参谋顾问一二,也能给红营治理江西各处城镇提供许多经验。
侯俊铖与那些士子一一见礼过,有个人让他最感兴趣,那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手上老茧清晰可见、双目如同虎豹,一看就是军中宿将,脸上挂着一串大胡子,几乎遮挡住了半张脸,但那胡子一看就是粘上去的假货,他又一直低着头,侯俊铖难以看清相貌,但王夫之只说是他的亲朋好友,侯俊铖也不好多问,只能按下心中的好奇。
“老夫此番,也算是来投奔辅明了!”众人坐定之后,王夫之哈哈笑着说道:“当初在衡州,辅明一番惊世之言令老夫刮目相看,不过嘛,不瞒诸位,辅明能在这条路上走上多远,彼时老夫并没有什么信心,未想时至今日,倒是当真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了,方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非虚言也!”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侯俊铖也附和着笑了笑,说道:“先生实在是抬举学生了,能有今天的成就,并非学生一人的功劳,学生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许多时候都是茫然无措、焦头烂额的,全靠红营上下和信任我们的百姓,携手一致渡过难关。”
“辅明也不用过谦了,这世上最难的事,从古至今都是开头那一步......”王夫之啜了口粗茶,捧起桌上的土碗拌着碗里的番薯粉条,淡淡的笑着:“看这南昌城里这般情况,也知辅明你们收复了大半个江西,是何等的繁忙,老夫也不浪费你们的时间了,最近有什么焦头烂额、茫然无措的事,说来听听,我们集思广益,也帮你出出主意。”
“先生既然如此说了,学生也不客气了,先生和诸位先用餐,红营艰苦,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听学生诉诉苦,权当个下饭的节目.......”侯俊铖向着众人做着“请”的手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继续说道:“自清军逃过鄱阳湖之后,红营需要消化现有的控制区,清廷要搞革新自救,要整顿败军、调整战略,双方都需要时间,所以短期之内是不会发生什么大的战事了。”
“当然,大的战事不会有,零敲碎打还是会一直持续的,红营现在正在整军,将江西原有的三个根据地合并编整,部队也重新编整,会挑选一些骨干补充到其他根据地,其次便是渗透入湖北、北方等清军后方,开辟新的根据地。”
“不过这些事情嘛,都需要时间,不算什么要紧事,可以慢慢的处置,摆在咱们面前的主要是三个问题,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影响我们对江西的掌控和红营的发展。”
“其一便是水师,清军占据水师之利,在鄱阳湖上和我们打起了游击,当初是我们渗透到他们后方去闹红,现在成了他们利用水师时不时送些人过来滋扰,搅得鄱阳湖一线乱七八糟、不得安宁,生产生活都搞不下去。”
“红营自己也想了些办法,一则是像当年对付清军骑兵滋扰一样,强化鄱阳湖一线的村寨联防,其次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派小分队渡过鄱阳湖潜入清军后方闹红,尽量分散清军的兵力和注意力,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把红营自己的水师搞起来。”
“除了水师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两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侯俊铖指了指南方,然后将手指点在桌上:“赣州的山匪,城池的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