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一过,曹穗还没紧张,身边人的过度紧张倒是把她折腾得都正常了。
她望着每日都焦虑的丁氏,安抚道:“阿母,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不会有事的。”
可惜收效甚微,除非她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否则丁氏是不可能恢复正常。
曹穗偷偷和肚子里的孩子商量,“你看啊,为了迎接你的出生,这么多人都围着我转。你差不多也能出来了,我们商量一下,若是你早点出来,日后可以抵消一次挨打的惩罚。”
再偷偷也架不住丁氏就在她旁边,听见她的话手就忍不住,“说什么呢?”
没心没肺。
杨母也基本上整日都待在府里,临近傍晚杨修回来她才归家去,彻底把杨彪给抛弃。
终于,在四月二十这一天上午,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曹穗一开始还以为是正常的痛,但慢慢的越来越不对劲,她的表情也逐渐有些不太受控制,丁氏一下子看出来不对。
“穗儿你是要生了?”
曹穗一张脸冷静得不行,还抽空把手里的一块果子塞到嘴里,“应该是要生了。”
随着她的话落,丁氏和杨母直腾地一下站起身,屋子里的众人也在短暂的懵后迅速行动起来,只不过身体比脑子转得更快,还有人不小心撞到一块。
曹穗瞧见也只是笑笑,一手抓一个当母亲的,“阿母,母亲,你们别紧张,现在离生还有点远,我想吃碗面,卧两个嫩点的鸡蛋吧,要全熟的。”
她不爱吃流心的鸡蛋。
丁氏找回点主心骨,反握住她的手,只不过用的力气比平日都要大,“好好好,卧叫厨房给你卧鸡蛋。”
杨母也被传染得紧张,明明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但满屋子居然是曹穗这个要生孩子的更加淡定,就等着吃那一口面和鸡蛋。
宫缩的时候曹穗终于开始皱眉头,但心里居然还有心思在那想,和痛经的时候差不多,等会儿应该会更痛,她到时候要不要喊呢?
到这个时候她还在顾忌女公子的包袱。
但后来曹穗已经没心思想这些,等她吃完面收拾了一番,实在是被着急得不行的稳婆们搀扶到床上,阵痛像是汹涌的海浪来袭,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曹穗疼的眼前发黑,咬着裹得梆实的布条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天真的想法。
肚子传来的阵痛让她浑身都开始冒汗,牙齿咬着布条甚至能隐隐察觉到血腥恶心的味道,曹穗不用看都知道会有多狼狈。
丁氏就在里面陪着她,让曹穗抓着她的手,眼睛都都开始发红,她甚至心里开始后悔。
杨修一回来就被杨母拦住,报信的人都被他甩在后面,杨母自然也焦急,但见他好似要往里面冲,立刻顾不得其它。
“你进去添什么乱?丁夫人在里面,轮不到你去帮倒忙,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等着。”杨母口气很强硬,杨修若是不听话,她都准备来硬的。
好在杨修也知道此刻他帮不上忙,理智稍微回笼没有站在中间拦路,但却贴在屋子外面,眼睛直直地盯着密不透风的窗户,想要透过它看见里面的情形。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杨修焦躁地站不住,忍不住询问杨母,“母亲,生产时为何没有声音?”
杨母听出来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心又软了,“那是穗儿忍耐着,她那么要强的人,连哭嚎都不愿意,你别想着进去。”
同为女子,杨母能理解曹穗的想法。
虽然男子如果介意女子生产时的模样太过畜生,但女子本身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狼狈留在别人心里。
曹穗平日瞧着能哭能笑,但骨子里最是要强,不愿意此般,所以连她都没有进入产房。
杨修握着拳定在原地,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仆妇侍女,外面还有医师在时刻等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声落在地面上,屋檐的雨水也顺着滑落,就好似打落在杨修的心头,说不出来的焦躁。
曹穗生产算不得不顺,但也绝对没有天赋异禀到一个时辰便把孩子生下来,中途她都感觉有些力竭,嘴里的布条被扯掉灌了一碗汤药,嘴里也只会念叨着“阿母”。
这一声喊得丁氏眼泪直接落下来,抱着她只能无力地安慰,“快了,快了!”
就这么短暂的一小会儿,让屋外的杨修听到里面低沉痛苦的一两声。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力气,整个人僵着,杨母都不敢去碰他。
过了申时,屋外冒雨进来一人,有人想要去拦看清楚样貌的瞬间请罪,曹操没有心思和他们计较。
曹操过来都就冲着“面壁”的杨修大步走去,“穗儿如何了?”
杨修声音都是嘶哑的,“不知道。”
曹操身上都还滴着雨,此刻对杨修的嫌弃达到顶峰,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不然他都怕迁怒于杨修。
府上的郭医师看着面前气势咄咄逼人的曹操,心中暗暗叫苦,面上还得滴水不漏地回答,“寻常妇人第一次生产没有定数,大多数都要六个时辰,但此没有定论,因人而异。女公子目前一切顺利,之前有所力竭也缓了过来。”
曹操听了一大堆没用的话,这些早在曹穗怀孕期间他就从杨修整理的小册子上见到过。
杨母也不好和曹操交谈,各自站在外面安静地等待着,来来往往算不得安静,可气氛却也压抑低沉。
曹操和杨修都早退,早有关注的人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座新的女公子府上,有人期盼曹穗顺利生产,就有人希望她一尸两命。
曹操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的痛哭声,可惜紧闭的房门将她隔绝在外,只能隐隐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他心中烦躁得很,看着一直没有停下来的雨。
“今日是什么日子?”曹操询问。
旁边有人回答,“回国公,今日是谷雨。”
曹操没再说完,等到淅淅沥沥的雨慢慢地停下来,天边渐亮,还未彻底散去的层层云外居然还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生了,生了!”
这一声瞬间让屋外的几个人都不自觉地围拢,眼睛里闪过期待。
紧接着,一道刺耳的,稚嫩的声音从屋内响彻到屋外。
“哇哇哇!”
曹操耳朵都被这道过分响亮的哭声震得定在原地,屋内有种一了百了准备昏睡过去的曹穗被她女儿的大嗓门直接嚎醒。
曹穗都没了力气,可还是被她的精神攻击吵到睡不着,“刚生下来这么有活力,去给杨修收拾。”
丁氏此刻眼里都顾不上孙女,医师们和产婆们都还在为曹穗善后,女医师把脉后冲着丁氏道:“夫人放心,女公子只是没了力气。”
丁氏长松一口气,曹穗那边撑着说完一句话脑袋一歪,都没强撑着去看看生下来的女儿。
既然没血崩那等会儿看也是一个样。
丁氏抽出来自己的手,轻轻地抱住怀里的孩子,红彤彤的一张脸除了能看出来壮实,旁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稳婆也在旁边道喜,“恭贺夫人,小女郎出生就有八斤,身子骨强健,嗓子也响亮,一看就是个健康有力的。”
这年头婴儿强健便是第一好。
丁氏:“好好好,都赏。”
丁氏没有将孩子抱出去,反而递给旁边的桑,“你抱着孩子出去给他们看一眼就抱回来。”
她还是要守着女儿才放心。
知女莫若母,在杨修他们进来前,丁氏要先把曹穗收拾干净。
桑小心地抱着怀里没再嚎的婴儿出门,一下子就被几双眼睛灼灼地盯着,杨修想越过她往里面看,但可惜还是没进得去。
“恭喜国公,女公子产下一个八斤重的女儿,母女平安。夫人吩咐奴婢给您看一眼,等会儿还是得抱进去。”
曹操看着紧闭眼睛但瞧着不太安分的婴儿,小嘴巴还在吧唧吧唧,突然伸出手,桑短暂的惊讶过后将婴儿小心地递到他手上,曹操不说多擅长但也绝对没到完全不懂的地步,只是动作看着还是有几分僵硬。
杨修听到母女平安一颗心落了一半,终于能细细地打量曹操怀里的女儿。
很明显,他这个当父亲的暂时还没资格抱到。
明明是个红彤彤的孩子,可他总有种看不够的感觉,一双没有睁开的眼睛都叫他在脑袋里描补了许多次。
杨母一双眼睛更是慈爱,若不是顾忌着曹操,她早就凑近去看了,好在等会儿她能跟着进去。
曹操捧着怀里份量不轻的婴儿,又望向雨过天晴后还冒出来的夕阳,火红的一片落在天边,好似要将昏暗都全部点燃。
“这孩子生在谷雨,雨生百谷,希望和她阿母一般,便名润泽吧。”
桑微微愣神但不耽误接过婴儿,她没料到居然此刻便起了名字,只是垂着头温和又慈爱地看着抱着的孩子。
果然投生到女公子肚子里便是最大的福气。
桑将人抱进去,杨母不管旁边望眼欲穿的儿子跟了进去,迫不及待地细细端详,杨修恋恋不舍地被曹操喊走。
曹操现在精神十足,抓着杨修准备好好商量孩子接下来的各种庆贺,杨修心中不情愿可又没办法冲着他甩脸子,只能板着一张脸“窝囊”地反抗。
曹穗平安诞下一个女儿的消息很快便张扬地传了出去,府上早就准备的喜庆红鸡蛋等不及地开始报喜。
曹穗睡得安心的时辰里,已经来了几拨人送礼和探望,除了陈宜之,其他人全部都只留下贺礼,无论是曹穗还是孩子都没见到。
曹穗这一觉睡得安稳,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但身上已经被人帮忙清理过,只不过睁开眼睛时嗓子干得很。
她的眼皮刚睁开就被时时刻刻盯着她的杨修注意到,映入曹穗眼帘的便是杨修略带沧桑和狼狈的脸。
她有片刻的恍惚,“我难道睡了好几天?”
要不然杨修怎么这么一副模样?
杨修满肚子的情绪都被她一句话止住,化为无奈,只能按照交代在她背后垫上靠枕,“你还不能有大动作,先这么半躺着。快寅时了,你没睡多久。”
说话之间外面也传来细微的响动,杨修顺手端着旁边的水喂到她唇边,曹穗着急地喝完一杯才有空去看进来的人。
“阿母!”曹穗声音还带着沙哑,冲着丁氏喊的时候有些委屈,见到信赖的人就忍不住撒娇示弱。
杨修识趣地让位,站在旁边也没走。
丁氏听着她哼唧抱怨完,才说:“孩子这会儿睡了,你阿父取了大名润泽,润泽万物的润泽。”
曹穗这会儿才想起来她生了个孩子,本能地摸摸肚子,果然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么大的名字?”曹穗倒是对曹操取名没意见,只是这个名被丁氏一解释,好像有点太重了。
丁氏无所谓道:“那你便再取个小名便是。她暂时睡着,就不抱过来折腾你,你别着急。”
曹穗心里一囧,她还真没着急,“那卧想想,和杨修好好商量商量。”
曹穗瞧见丁氏眼睛里熬出来的血丝,认真道:“阿母不用在这守着我,让杨修来干这个苦力活,明日你还得帮我应酬呢,可要好好休息。”
丁氏听见她还有精神头贫嘴就知道暂时肯定无碍,想到之后肯定忙碌得很,倒是没固执地守着,还是冲着杨修说:“修儿别在意她乱说话,你也要好好休息,别仗着年轻就硬熬。”
杨修怜怜点头,将人送到门口再回来,曹穗已经又躺了下去。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杨修细细地打量她明显苍白的脸,哪怕她精神头不错,可该亏损的还是亏损了。
曹穗轻轻地嗔了他一眼,“你盯着我干什么?外面有人守夜,你也去睡,我哪能真把你当苦力使唤。”
杨修没讲究的直接在她的榻边坐下,“你累了就闭上眼睛,我又不是小孩子,累了困了知道照顾自己。”
他进来见到她躺在榻上连唇色都浅淡时,心跳都滞停了一瞬,等到其他人散开,还做了一个傻气的动作,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才让他空白的脑子慢慢地恢复过来。
他现在就想守着她。
曹穗还没恢复,短暂的醒过来补充些能量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愿意盯着就盯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