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薛子衿,孔令舟又来了。
孔部长今日不是纯蹭饭来的。
而是办正事……顺带蹭饭。
巧克力工厂的收购正式完成,钱摆州这个中央银行副行长亲自出面作保了120万佛朗36期的分期支付。
孔令舟又私底下许了鲁瓦尔公司代表一些好处,没费什么劲儿,对方爽快的将巧克力工厂创始人一并转让。
工厂创始人也是个干脆利落的,得知老板换人后,二话不说直接打包行李启程前往华国,不日即将抵达。
孔令舟有些惴惴的,他还没跟外国人如此深度合作过,不免有些担忧。
“万一我们意见相左怎么办?”
语言不通,观念不同,一旦哪里说不明白,对方尥蹶子不干了,120万佛朗岂不打了水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人到了咱们见机行事就是。”
白灵筠不怎么担心,毕竟120万佛朗还没花出去不是。
相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关注巧克力的包装问题。
那个真空密封的铁盒子包装实在太反人类了,他一个自认有成年男子正常力气的人开盒都费劲,更别说姑娘小姐们了。
谁家吃个巧克力还得配个沈啸楼这样的猛男给开盒啊?姑娘小姐愿意,他还不乐意呢。
孔令舟也是领教过那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威力,家中妻儿同他抱怨了很多次。
“这个好说,申城那边有专门做玻璃纸的工厂,回头发起个公开招标,需要什么样式的咱这边只管提需求就好。”
白灵筠点点头,“嗯,我估摸着鲁瓦尔公司的铁盒子库存还剩不少,先都留着。”
这还真让白灵筠给猜对了,孔令舟正为这事头疼呢。
整条巧克力生产线出售,也就意味着完全打包,打包就必定涵盖了原先的所有库存。
狗洋人不讲道义,乱七八糟,浑水摸鱼的库存塞进去一大堆,正经东西没多少,包装材料倒是堆了满满一仓库。
孔令舟掏出一份库存清单,“你看看这个,全是些没什么用处的包装盒,我已经安排人做清点了,回头好找他们一一算账。”
白灵筠翻了翻,见清单里多是些铁盒铁罐。
想了想,“算了,都留下吧。”
反正创始人都是他们的了,犯不上为了那点原材料跟对方打口舌官司浪费时间。
钱能赚,时间却不等人,距离多国混战越来越近,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孔令舟与白灵筠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太清楚这不是个能吃亏的主,既然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是有应对之策了。
瓦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上身前倾,肩膀内扣,声音也不自觉的往下压低了几分。
“您打算怎么办?”
白灵筠见孔令舟这副模样,一时哭笑不得。
这是在自己的办公室没错吧?
他们也没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对吧?
为什么孔部长一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好像要干什么坏事的样子?
孔令舟被白灵筠看的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坐正身体。
“嘿嘿,习惯了,习惯了。”
前段时间搞万国储会,他们小分队聚在一起狗祟惯了,现在一说点什么事情,条件反射的就有点行为猥琐。
白灵筠一板一眼的教育起孔令舟。
“您都已经是经济发展部的一部之长了,这毛病可不能习惯啊。”
往后出去见人谈事情,多掉面子呢。
“是是是,我改我改。”
义正言辞的话音落下没半分钟,白灵筠腰身一矮,手遮唇角,嘘声嘘气。
“咱们就趁鲁瓦尔公司出售巧克力工厂的消息没传开,把那些陈年旧货包一包,都出口卖掉。”
孔令舟半挺着不直不弯的腰身:……不是?刚还教育他来着?这怎么比他还鬼祟猥琐?
话归正题,白扒皮的称号不白给,吃什么不可能吃亏。
他们虽然买下了巧克力工厂的整条生产线,但没有鲁瓦尔公司的名气撑腰,想在短时间内将这个换汤不换药的巧克力工厂做大做强,走向国际是不可能的。
都说是库存了,那肯定不是什么符合规格的好玩意,不如套上原包装,打着鲁瓦尔公司的旗号,先搞一波出口清理。
反正对方不讲道义,他也没必要谈什么原则。
如今国际法案不健全,既没有合同法,也没有侵权一说,他钻一钻空子怎么了?
若是鲁瓦尔公司事后追究起来,那正好,他们刚好可以一是一,二是二的当面对质。
他是收购工厂,不是收破烂,给他一堆遭烂库存,他大度的没找鲁瓦尔公司算账讨说法,反而好心帮他们偷偷处理掉,这误工费、精神费、出口关税什么的刚好给结算一下吧。
不想掏钱,那就闭嘴!
至于出口对象,他已经选好目标了。
横门湾的矮矬子不是挺活跃的嘛,从脚盆海深入横门湾,来一次怪远的,总空着手回去多不好。
鲁瓦尔典藏限量款巧克力,低于市价10%,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至于让谁去做这个海上推销员?
万国储会已经有了柏德温这个新神使,忠诚、可靠、神神叨叨,老神使演员自然要适时功成身退。
他不是慈善机构,不养吃干饭的闲人,过气神使就转行去干海上贸易营销吧。
孔令舟听完白灵筠的计划,喉头一滚,咽了咽口水。
幸好白少爷生在华国大地,又全心全意支持国民政府,瞧这一环接一环的压榨和套路,牛头马面上来都得一个套篱笆耕地,一个装马鞍当坐骑!
打发走孔令舟,白灵筠掩唇打了个呵欠,起身反锁上门,进到办公室内间休息室。
昨晚基本没睡,今天脑子有点跟不上,需要休息一下给大脑充充电。
一进门,就被一条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
沈啸楼从门后走出来,贴着白灵筠的脸颊不满抱怨。
“先是薛子衿,又来个孔令舟,烦。”
白灵筠打了个呵欠,“你今天不去军营了?”
沈啸楼应了一声,“不去,困。”
“啧!”
他还好意思说?折腾了一整晚不让他睡,等到天光大亮,直接把他抱进浴室里洗涮干净送来上班。
他是老板嗳,一天不上班公司不会倒闭,要不要这么尽职的当牛做马啊?
拍了下腰上的手臂,沈啸楼心领神会的松开几分,方便怀里的人转身。
说教劝诫的话在面向那双温柔缱绻的眼时自动化解散去,认命的叹了口气。
“陪我一块睡?”
“好。”
白灵筠一觉睡到下午,要不是被外面的电话铃声吵醒,恐怕晚饭都要睡过去。
沈啸楼拍拍怀里打着呵欠想起身的人,“我去接,你躺着吧。”
睡的时间久,手脚发软,人也犯懒,白灵筠哼唧一声,将脸埋进枕头里不再动。
五分钟过去了,沈啸楼没回来。
十分钟过去了,沈啸楼依然没回来。
白灵筠软手软脚的爬下床,神马情况?接他办公室的电话怎么还聊上了?
“沈……”
刚出口的话音,在见到办公室里端坐的人后戛然而止。
沈啸楼沉脸坐在椅子上,夕阳西下的斑驳光线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温暖,反而浑身被肃杀包裹。
白灵筠快步走过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啸楼抬手抱住白灵筠的腰。
半晌,沉声开口。
“米娅……死了。”
白灵筠耳膜里“嗡”的一声,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米娅,那个新婚当日,在沧澜江上,脚踩冰鞋爽朗喊着“撩啊,快撩啊”的达斡族姑娘,刘婶的侄女。
她……死了?
电话是戴建忠通过内线转过来的。
戴参谋长说,米娅是在达斡族前往黑省的路上被人掳走的。
刘婶在家中等了许久没见到侄女的身影,匆忙跑去警察局说明了情况。
警察局和城防军沿着进城的路线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找见人。
直到两天前,在沧澜江上打鱼的渔民捞到了米娅肿胀变形的尸体,肚子上破了个大洞。
起初以为是被鱼群啃噬的,可后来经过初步检查发现米娅浑身上下都没有被鱼群啃咬的痕迹。
哭晕了一场又一场的刘婶也肯定表示,他们达斡族因生活在寒冷地区,常年饮用烈酒,酒中有一味配方叫甜叶菊,是鱼群最讨厌的味道,米娅肚子上的洞绝对不可能是鱼群啃噬出来的。
后来经过尸检确认,事实的确与鱼群无关,而是有人用利器残忍剖开了她的肚子,将其杀害后扔进了江里。
刘婶听到这个结果,险些当场疯掉。
嘴里不断念着:她怀孕了!她怀孕了啊!究竟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杀害她的侄女,还要剖开她的肚子?
白灵筠听的心惊胆战。
剖开肚子……
未到出生之日的孩子……
心脏狂跳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呕——
捂着嘴巴,转身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
沈啸楼疾步跟过去,拍背递水,满眼担忧。
漱了口,拧开水龙头用力搓着脸,顺带搓掉不知何时沾了满脸的泪水。
“好些了吗?”
白灵筠湿漉漉的两掌捂住了脸。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
沈啸楼将人拉起来,托到理石流理台上坐着,拿起毛巾给他擦脸。
“我知道。”
白灵筠闭着眼睛,眼皮发红。
沈啸楼安抚捋顺他的后背,继续说道:“你不是恶心,你只是想到了她,对吗?”
白灵筠肩膀抖了一下,颤着嘴唇问,“一样吗?她们……一样吗?”
沈啸楼摇头,轻拭白灵筠的眼角。
“不。”停顿了片刻,才道:“她当时伤的很重,无法再等待你的到来。”
白灵筠睁开朦胧的泪眼,那些他藏在心中的猜测渐渐有了雏形,填了骨骼,补了血肉。
他的外公,果新贝勒,八旗在京都统,何等至高无上的的权利,却甘愿离京隐居江南。
只因女儿身体孱弱,需要在气候温暖的地方休养。
钦天监能观察天象,编制节气,推算历法。
三百年难遇的小冰期,如此天象异常,怎会没有早早预兆防范?
四大水师的怒火,并不会对一个奉命修缮清漪园的监工造成任何伤害。
可,恶劣的天气会!
所谓奉命进京,所谓清漪园监工,无非是将他们困在宛京的手段。
为的,就是用那场小冰期加速他妈妈的死亡!
可意料之外的是,华融出现了,这个宫中御医,医术高明。
五日一次平安脉,破坏了这场预谋已久的谋杀计划。
西太后垂帘听政,掌握皇权,挟制帝王,可她不敢赐死一位贝勒府的格格?而是拐弯抹角的筹谋。
这合理吗?
当然不。
但如果这位格格早已得知王朝结局,且手握能够加速腐败王朝灭亡的利器呢?
八旗在京都统,正蓝旗旗主的女儿,强悍的私兵护军,以及一位新潮思想的丈夫。
诸多因素结合,危及皇权。
太后怕,皇帝就不怕吗?
再如何傀儡,他依旧可以做皇帝,可若王朝覆灭,再无九五之尊,傀儡皇帝也就没得做了。
所以,他们一定要她死,在种种逆天bUFF的加持之下,不敢明着让她死,只能关在眼前,等!
终于等到了寒衣节。
给故去的祖先祭祀,为远行的将士授衣。
多合适的理由,多光明正大的机会。
反抗吗?百年的王朝还没覆灭呢,反抗即挑战皇权,下场,大总统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注定的有去无回,预见的死期将至。
彼时,只能拼死一搏。
给未到出生之日的孩子搏一线生机!
所以沈啸楼说,她们不一样。
他的妈妈,是为了让他活而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眼泪已经止住了,白灵筠解开衣服前襟,低头看着胸前那处被双鱼玉佩烫伤的粉色疤痕。
过去了这么久,却如刺青一般,每条纹路清晰可见。
“我小时候最不喜欢背诗……长大后,那些背过的唐诗宋词也忘得一干二净,诸多诗词之中,唯记得一首爷爷写下的打油诗。”
说罢,白灵筠抬起头。
“沈啸楼,你有玉佩,你一定见过吧?”
沈啸楼紧抿嘴唇,半晌,似无奈似慨叹的点了点头。
“见过,你在那首诗旁画了一只小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