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施最能确定的一件事。
就是她从未喜欢过于池。
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从未有过。
她永远只是欣赏和敬佩。
他脸上还带着些青涩,表情凛如霜雪,这个时候还没有狼尾,中分的短发敞着校服拉链,单肩背着书包,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
好像他已经与雨景融为一体,一样的清冷晦暗,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鲜艳的色彩,反而是淡漠低沉的。
元施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她在学校表白墙上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但是没有一张拍到正脸的,好像他对镜头十分敏感,任何人偷拍他都能感受得到。
表白墙无非就是挂人瓜条和表白的,但是大部分都是吐槽,她甚至也看过骂这个人的,说这个人太装,天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他这眼神太可怕了...
要不还是等下一个人来吧...
“其实我自己也...”
元施还没说完,那人就点了点头。
她没反应过来,这就同意了?
那人见她没有反应,把雨伞拿远了点,让出一个人的位置,开口说话了。“走吧。”
元施看了看表,实在没时间再耗下去了,跟上了前面那人的脚步。
走进雨里,水滴落在透明雨伞上,发出哒哒的轻响,顺着伞的边缘再流下来,掉在水坑里。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一路无言,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明明就是一两百米的距离而已。
终于到了门口,那人一直确保卷子已经不会被淋湿后才转身要走。
“谢谢。”
元施现在拿不到手机,却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过身,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思索好久都没有说话,元施又以为要拒绝。
“我就是随便问...”
“于池。”
那人已经说了出来,背着书包朝着校门走去,消失在校门外的人海里。
元施对于池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每次的语文考试上第一名都是他,所有文科他都包揽前三,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和表白墙那种娱乐圈子扯上关系。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等她考完试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晴天,好像雨和于池一起消失了。
直到那天后,她才终于注意到别的班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总是被人注视,活在别人的眼睛下,活在摄像头里,活在所有人的审判下。
每次路过那个班的门口时,只要往里面看一眼,就能看到后排坐着一个人,不和别人交流,把自己隔绝在人群外,世界的一切他仿佛都不关心。
眼前出现于池最多的时候,其实是背影。
一个安静又落寞的身影,在这么多人中仍然可以注意到,但是如果不仔细盯好了,转眼又会被埋没。
如同一场短暂的雨,碰不到,留不住。
再次有正面接触的时候,是夏季。
学校要求穿校服的正装,上面是西服下面是短裙,衣服已经是高一时候买的,始终有点短。
开学典礼结束了,元施走上楼梯,站了一个小时已经非常疲惫,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的时候,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了男生的嬉笑声。
她低头看去,下一层楼梯的男生仰头看着她的裙子,互相推搡,露出油腻的笑容。
元施才意识到他们在笑什么。
她刚要去捂住裙底,一本书突然压在身后的裙子上,挡住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转过头,那人正好往前走,两人对视一眼。
下面的笑声停止了,更多的是辱骂。
骂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男生自讨无趣转身离开,书本被收了回去,元施能听见外面又下起来了雨。
好像每次见到这个人,都是伴随着雨。
于池没有停留,继续往楼上走,消失在了拐角。
元施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对他有种莫名的恶意。
是嫉妒,是恨他不够恶,厌他不加入,唾他维护。
因为做了对的事情,所以要被人辱骂。
她好像不止看到了一个这样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只要是逆行于罪恶之中的,总会背负些什么。
这个时候,她明白自己是佩服他。
能顶着这么多人的侮辱,仍然做自己要做的,很有毅力,就算事情再小,仍然重要。
她也会有犹豫的时候,害怕别人的压力而选择退缩,所以对于这样拥有自己想要特质的人,总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去尝试也成为这样的人。
她拿着语文和数学的练习册找到了他,其实就是想问问到底怎么做到的。
表白墙和年级大群对他的辱骂并不少,看了一圈却发现没一个人说出什么有道理的问题,都是无端的造谣和愤怒。
在他们眼里,一个没有做过错事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件错事。
总要在完美的人身上找出什么,好弥补内心的空缺。
但是于池并不是完美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懂了吗?”于池转了一圈笔,这道语文题已经讲三遍了,但是元施还是一副抱着疑问的样子。
“没有...”元施其实说的并不是题,而是这个世界。
她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是仗着还年轻,有时间去和一切对抗,去追寻自己的真理。
“没关系。”于池淡淡笑了笑,没有任何不耐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收回笑容。
涅火知道,这个时候于池是在装高冷。
他觉得自己的笑已经暴露了本性,让看似坚不可摧无人靠近的保护壳露出了破绽。
但是涅火终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当和自己本性完全相反的人?
他是为了躲避什么?
元施没太注意于池的表情,还是在思索,觉得实在不能这么耗下去了。“要不讲数学?”
“行。”于池换了本练习册,讲那道被元施圈起来的题,这回她好好听了,再问懂不懂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我还是想问问你。”
“问什么?”于池合上练习册,看向元施。
“你知道有人背后议论你吗?”
“知道。”
“那你不生气吗?你也没有反击?”
“没有。”
元施真心地觉得这个人太牛了,能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真不多,更何况他都已经知道了。“那你后悔过吗?”
“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了。”元施也觉得再打扰下去不礼貌了。“你为什么敢这么做?”
于池这次沉默了很久。
涅火猜出来了他心里原本的答案。
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于池张口,却撒谎了。
“因为我有个好爹吧。”
他脸上有丝一闪而过的悲伤。
家庭给他带来金钱,给他带来名利,这些都明明是好的东西,却已经成为他不敢触碰的禁忌。
元施道谢完就走了出去,专心致志的复习备战高考,再次看见于池这个名字,他已经是全市的文科状元。
底下自然有人窃窃私语。
“一个男生竟然拿文科状元?”
“男生不都是理科好吗?我还以为这次状元是个女生。”
元施听到了,但是没有理会。
外面又下起雨,她果然又看到那个身影,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不需要再多言了。
当时她就有种感觉,于池一定会走下去,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改变什么。
他是先行者。
元施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独立清醒的人,有这样的无数个人。
对于年少还不知轻狂的她来说,已经够了,只要知道有人还在行走这条路,违背一切的定论,她就总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元施十分欣赏这样的人,绝无杂质。
只到欣赏,仅此而已。
什么所谓年少懵懂的喜欢来形容都不对,因为这是对世界质疑的同伴,是在天涯海角无数个同行者的信任和支持。
她越过了人群,这一次在于池之前消失在了人海中。
回忆已经结束了,涅火坐起身,发现身边的元施已经不见了。
她往地上射了一箭,走进楼道。
阵阵恶臭传来,还有一阵打斗声,等到前方传来光亮的时候,她就看到元施正在和一个无皮人搏斗。
元施的技能没有伤害性,跟肉搏已经没区别。
涅火毫不犹豫抬手一箭,本来要预判无皮人的走位,结果无皮人压根躲都没躲。
箭擦着无皮人就过去了。
他没走位我预判个屁啊!!!
涅火赶紧跑过去,看清了里面的样子。
地面下陷,成了一个大型的容纳器,里面有许多尸体,泡在血水里,伸着手要往外爬,旁边有一个高台,在角落里有一扇门。
元施已经被无皮人逼到了高台上,马上就无处可逃掉下血池。
涅火三步并两步直接跑上台子。
“涅火?!”元施百忙之中看到了她。“快用技能!”
涅火一箭射在无皮人的脑袋上,无皮人身上着起火,摇摇欲坠就往下面的血池倒去。
最近成长的很快,能力大幅提升。
无皮人身体下坠,却伸手拽了元施的脚,她脚上传来痛感,直接掉下了高台。
“元施!”涅火闪过去就拉住她的手,胳膊摩擦地面估计已经破皮了,膝盖也疼得很。
无皮人没有力气了,掉下血池压倒好几个要往外爬的尸体。
“把另一只手给我!”涅火要拉她那只手,元施却迟迟没有动静。“给我啊!”
“你不生我气吗?”元施在这里摇摇欲坠,却没有把手伸给涅火。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涅火想去拉,但是太远了,一前倾就会掉下去。
“我怕你误会。”元施表情很难堪,带着试探的眼神看向她。
“误会什么?!”涅火简直受不了,为什么非要这样拽着说,就不能先上来吗?“你先把手给我啊!”
“误会我喜欢于池。”元施顿了顿。“我能看出来他对你...”
她突然间闭嘴了。
“什么啊?!”涅火急得头上的汗都成滴落下去。“你话说一半,又不伸手!我又不会飞!”
“我怕你觉得我喜欢他,所以讨厌我。”元施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好像在这里要掉不掉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喜不喜欢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涅火用力想要把她往上拉,但是肩膀受过伤不能用出平常的全力。
“我不喜欢。”元施好像特别纠结这个问题。
“元施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说话?!”
涅火虽然语气急,但是很认真。
“什么喜不喜欢的关我屁事!咱们两个才刚认识不到三天,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这样无聊的问题跟你反目成仇?!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啊?!”
元施终于在思考后把手伸给涅火,她用力把元施拉了上来,两人坐在高台边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要纠结这种问题?刚刚你都快死了你还在想我讨不讨厌你?”涅火质问道。“你都在想什么啊?”
“其实一开始我拉你,是因为知道你和于池是朋友。”
元施笑笑,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想,他这人就够正直了,交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差。”
“直到你为应染枝挡的时候,我更确定了。”
“呵呵,原来是因为别人才对我好。”涅火偏过头。“信他正直,不信我会救你?”
“我也没想到回忆竟然抽到了那一段。”元施长长舒了口气。“我当时又没办法亲自对你说,所以就有些害怕。”
“你下次能不能少想点这种事情?我都拉着你了竟然还在纠结误不误会。”涅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好。”元施很坚定的答应了。
“应染枝呢?”
“我刚刚听到他的叫声,提前下来了,他在那间资料室里,我让他在里面找资料,我负责拖住无皮人。”
两人走下高台,推开资料室的门,应染枝正背对着她们翻着纸张。
“发现什么了?”涅火靠在门框上。
“你们下来了?!”应染枝太过投入,根本没注意到两人都已经进来了。“这里都是罪证!”
“我看看。”涅火随便拿起来一个资料,上面显示的是皮肤移植。
再换一份,是器官捐献。
输血、整容、植发...
“这些设施都是为了给当地的犯罪分子做的,方便他们逃脱。”
应染枝拿起一张表格。
“这里详细记录了什么时候用了谁的器官或者皮肤,非法贩卖器官的买卖已经不计其数。”
“说是精神病院,其实就是给一些犯罪分子准备的器官储备库,把一些家人已经不在乎生死的人拉到这里来。”
“能带多少带多少。”涅火拿起一大把资料,但是身上没有兜,只能抱在怀里。
涅火才发现自己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脏,这里只有血,怎么手上却有土呢?
应染枝已经开始往衣服里塞,元施也抱了一大摞。
外面突然传来许多脚步声,三人急忙就往外跑。
“是他们?!”应染枝认出来了那群人,就是把他们绑进游戏的劫匪。
涅火和元施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横扫一大片人,剩下的技能已经飞回来,两人互相配合清出一条路。
两人的资料已经给了应染枝,他一个人拿着一大摞直接往外跑。
到了电梯,涅火和元施也正好跟上来,没了门的电梯已经启动,有歹徒想要跟上来又被涅火踹了回去。
一出电梯就撞上了上官明月和画地图的男人,涅火随手抽了两张纸给他们两个,自己和元施手里也拿上了。“没有说拿多少,一张也能通关。”
“那为什么咱们要拿这么多?!”应染枝抱半天手都酸了。
“因为跑的时候会丢啊!多拿多用啊!”涅火回头看了一眼电梯,已经有人要上来了。
电梯只露出一条缝,一把刀直接飞了出来,直直朝着双手已经抱住资料的应染枝飞去。
水汽瞬间凝结,波涛袭来,挡住了刀。
刀掉在地上,波涛又散去。
一只手从资料上拿走了几张,应染枝回过头,看到了熟悉的脸。“于池!”
“走!”于池拿着资料。
“找到了吗?”涅火一边跑一边对折资料,尽量缩小需要抓握的面积。
“找到了!这里有总控室,可以打开大门!”于池拐进一个胡同,歹徒和Npc同时出现了。
几人全部被分开,于池回头时已经看不到涅火他们,只能不断拐弯。
前面突然倒下了一个歹徒,紧接着就看到了那头粉发。
“涅火?”于池又仔细看了看。
她的表情不对。
“涅白?”
涅白手上握着沾血的匕首,脸上全是被溅的血,皱着眉头却笑起来。
“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啊...”
于池咬牙转身改变方向,涅白依旧没有追上来。
歹徒为了找人方便也分开了,他被歹徒和Npc双面夹击逼进了一间空病房。
涅火看到两边都是歹徒,也只能跑进房间,所有技能都没办法破除房子。
“没猜错的话,你碰不到别人就没办法给别人附魔了吧?”歹徒阴笑着在门口堵住去路。
于池的技能攻击性并不算高,只要涅火不给他附魔,他们还是有一定胜算能杀了于池的,至于涅火只需要慢慢耗,毕竟她只有一个人。
在房间里的于池能察觉出来这间房不对劲,空气非常干燥,能用的水寥寥无几,要是从远处调动水估计都没到这儿就累趴下了。
看起来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牢房。
“没有水,没辙了吧?”歹徒身边环绕着匕首,一步步靠近他。
于池扬起嘴角,变出匕首手起刀落直接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你干什么?!”歹徒往后退了几步。
于池手臂上流满了鲜血,笑容不减。
“血水也是水。”
另一个房间里的涅火冷笑一声,后退一步靠上墙壁,把手放在墙壁上。
火焰覆盖了整面墙壁,远处的元施和于池应染枝身上同时出现了红色纹理,火焰跳跃变成了戒指。
附魔完成。
涅火手上出现火弓,抬眼看向那个歹徒。
“你猜错了。”
她的附魔并不是必须碰到人,而是除腾空状态外,无论任何人在任何地点都能完成附魔。
之前不附魔只是怕被人抢走戒指。
于池的水突然夹杂着火焰飞向门口的歹徒,一下子刺穿了许多人,暴露在空气中的水越来越多。
他跑出房间,Npc和剩下的歹徒还在紧追不舍。
房间里的涅火掐住歹徒的脖子,那人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浑身烧伤。“为什么能强制我们进游戏?”
歹徒还不想张嘴,涅火的火焰又燃烧起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要被烧完,火焰刺痛着他的皮肤,终于松口了。
“只要在杀完人的五分钟内,打开Inpartial就可以把视野范围内所有身上有伤口的人强行拉进游戏...”
“谁告诉你的?”涅火又用力了一分。
“我们就是这样被拉进来的...”
火焰彻底吞没他的身体,系统播报了死亡。
涅火跑出房间,正好碰见了刚逃出来的于池,两人一路狂奔,在拐角突然窜出来新的无皮人,两人退进一间昏暗的房间。
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监控画面。
“总控室就在c区,咱们只要绕开这些人就可以了。”于池关上房门紧锁。
“哮天...”
涅火的声音在抖,看着监控画面的回放。
“怎么了?”于池感觉到不对劲,转身看过去。
涅火的胸口剧烈起伏,面向了他。
“我好像...”
“被系统下发了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