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在出云国杀人,观心在尸山血海中诵了一段佛经,说是超度。
眼中不见慈悲,只有平静。
林琅便觉得这小和尚有些不同。
直到二人随观心到了感业寺,见到了他口中的师父……
感业寺位置偏远,香火自然不旺,寺门口的牌匾极为老旧,海风一吹便吱吱呀呀的响。
佛寺理应建在信徒众多,香火鼎盛之处,这感业寺却是不同,在这佛国边境之处,又能有什么香火……
还未踏入寺门,便听见寺庙之中有破空之音传来!
林琅眉头一紧,出声道:“小心!”
推开门的观心却是一脸冷静,小声道:“师父,有客人……”
只见一月牙铲停在观心的面门,另一端被一身高丈八的粗犷大汉握在手中。
看见观心身后的林琅白知寒二人之后,大汉猛地收回禅杖,单手隐于身后,另一只手在胸前竖起,面色难掩尴尬,却还是开口道:“二位光临敝寺,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林琅有些呆滞,观心瘦弱白净,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僧人竟是他师父?
僧人手提水磨禅杖,脖颈上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光头之上已生青茬,除了颅顶上依稀可见的戒疤,没有一处像是和尚……
行为动作却是极为腼腆,挠挠头道:“那……里面请?”
观心撇撇嘴,走到林琅与白知寒身前,双手合十道:“二位不必介怀,这座感业寺许多年未有人来过了,师父他不善与人言。”
说是寺庙,其实除了门上那块牌匾,没有一处像是寺庙,极其简陋,唯一的佛像还是泥塑的……
僧人将手中水磨禅杖立于墙边,这才合掌于胸前,“贫僧法号戒恶。”
林琅回了一个山河礼,也是开口道:“林琅见过戒恶禅师。”
戒恶摆摆手,“本是佛陀座下一金刚,可算不得什么禅师……”
白知寒听到金刚二字眸子凝了一下,他对那大乘佛法自然没有半点兴趣,金刚所行乃护教僧人之责,便是武僧。
那似有若无的战意,戒恶和尚也很难感觉不到。
观心站在二人之间有些无奈,别人不知他又如何不知,他这位师父经书没诵过几句,提起打架那必是眼前一亮……
“师父,你去准备些斋饭,赶了一天路,饿都饿死了!”
观心身形矮小,推搡着如小山一般的戒恶和尚,场面有些滑稽。
那戒恶和尚看着凶恶,可对这小和尚却是百依百顺。
林琅便说了一句玩笑之言,“你们真是师徒?该不会是……”
观心小和尚却是淡笑道:“师父师父,是师亦是父。”
白知寒冷笑一声,他向来看不起佛门,如今更是嗤之以鼻。
林琅更是惊掉了下巴,久闻清规戒律,这小和尚说出此言却是面不改色……
看着眼前二人,一人厌恶,一人震惊,小和尚双手合十讲了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戒恶还是烂陀山的护法金刚,一身佛门神通已臻化境,离修成罗汉身亦是一步之遥。
有人闯入佛寺之中,于佛前临盆。
戒恶皱眉,孕妇之血乃污秽之物,佛前产子乃是对佛祖最大的亵渎!
那妇人是罪奴,闯入寺中已是大罪,如今污秽之血浸染蒲团,戒恶自然大怒。
手掌落下之前,一缕光落在大佛金身之上,反射在那妇人身上,恍若神迹。
那掌终究没有落下。
佛祖能容的下,他又如何容不下?
“我佛慈悲!”
……
那妇人难产而死,众僧赶到之时,佛前只有死去的妇人,以及满手鲜血的戒恶。
戒恶的手中有一个小小的婴孩,只有他的手掌大小。
死亡与生命在他的掌间完成一个轮回。
于是他便顿悟。
“戒恶,你可知罪?”
住持手持锡杖,寺外十八钟同时奏响。
无数僧人都说:“你可知罪?”
除了他唯一的弟子,观海。
“戒恶知罪。”
普门杖法加身,戒恶嘴角溢出鲜血,身形却岿然不动。
他只是并掌于胸前,捧着一个生命,满目慈悲。
烂陀山已容不下他,所以他离开,观海也随他离开。
在隆冬刺骨海风之中,他以僧袍包裹住那婴儿,走出那座山。
佛国皆是佛的信徒,他叩开的一扇扇门后,皆是厌恶的神色,只因他抱着一个婴孩。
“淫僧!”
这是世人对他的评价,对他的唾弃。
几百户人家集的碎布片,缝出的未必就是百家衣,因为那多是他偷来的或者捡来的,那上面没有人间愿力。
于是那位曾德高望重的僧人便落在了尘埃之中,才真正见到了众生。
他弯下膝盖,跪了除佛祖之外的其他人,他也偷窃,他也捕捉过一些母兽。
可那婴孩的生命体征却是越来越弱。
他有佛门神通可寂灭诸恶,却无法拯救一个生命。
他已犯过诸多戒律,再难圆满功德。
他已不知自己走了多少里路,已分不清是非善恶。
那片佛光也与他越来越远。
直到他看见一个道观。
在毫无人迹的一处海滨,一个落魄的道观。
于是他叩门。
一位鼻头微红,浑身酒气的老道打开了门。
他不在意那些味道,只是伸出手,那老道便看见了那个婴孩,垂死的婴孩。
老道接过那婴孩,便转身入了观。
戒恶于门前双手合十,低眉不语。
几天的时间,他就站在那里,片刻都未曾动过,任由刺骨的海风吹拂,好似一块倔强的礁石。
直到那观门再次打开,戒恶看着那婴孩红润的脸色,幼小的手捏住他的手指不愿松开。
戒恶开口道:“我佛慈悲。”
老道嗤笑一声,“你佛慈悲?我不慈悲?”
戒恶又道:“人人皆可成佛,道长已是佛。”
老道白了戒恶一眼,便拍门而去。
在那座落魄道观前,起了一座小庙。
戒恶看那观门之上挂着一个牌匾,便也在自己的小庙上挂起一个牌匾。
这便是感业寺。
而那小婴孩,得名观心。
林琅与白知寒皆沉默无声,却震耳欲聋。
对门的那座道观早已无人,却十分干净,想来便是戒恶和尚时常在打理。
牌匾之上的字有些黯淡,依稀可辨认。
小庄观。
林琅轻叹:“仙人不在云间。”
白知寒亦叹:“佛陀不在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