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木长势正盛,从未像这些年这样繁茂过。
毕竟剑士越来越少了。
褚渊提着阔剑,砍了一株剑木,想着给几位小师弟做些像样的木剑。
悟剑道之前,便要先习剑术,举重若轻或执轻若重皆是术。
褚渊如是想。
可归根结底是看着那群小家伙期待的眼神,他却拿不出一柄剑。
剑山无剑,说起来便有些好笑。
以往能进后山者,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在那方剑池之中取一柄剑算不得什么难事,再不济者似仇天落这种,便是背着一剑匣的剑上得山来,哪里还需要别的剑。
自山主下令,让千山陈老与众弟子入后山避祸,转眼便是三年。
陈老年迈,便拜托褚渊指点一二,这一指点不要紧,褚渊倒成了那些小家伙半个师傅。
奈何褚渊与陈老差着辈分,便只能与那群小家伙以师兄弟相称。
以往后山所见,是白知寒与仇天落这等身赋剑心之人,褚渊与之相比便算得上愚钝了,哪里有教导人的经验。
褚渊不善言辞,再加上这些小家伙实在是天赋不佳,便只能如复一日。
可再愚笨的人也总归是要成长的。
那些普通树木削成的木剑,对于这群对气息把控并不细致的小家伙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坏了。
山上原本是有不少废剑残剑的,奈何尽数被白知寒那家伙带到夙星峰,被仇天落一炉子给熔了去……
褚渊想着用这剑木为剑也是极好的,至少以那群小家伙的境界还不足以损坏。
忙活了半天削出几柄剑,褚渊自己看了都直皱眉头,难免有些恼怒。
他一个剑士,如何做得了木匠活计?
之前山上确实有一个木匠来着,也可以说是个铁匠。
在山河间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会的东西确实不是他能比的。
想来若是仇天落在的话,这剑能好看不少。
褚渊动作慢了下来,他突然有些想念那位不守规矩的师弟,还有那位同样恼人的小山主。
如今的后山上人是比原来多了一些,可他是后山的大师兄,那些前山的小家伙很是尊敬他。
不像仇天落,有所感悟便势必要来找他打一架。
剑山很大,他此时却感觉很孤独。
山门外那座大阵很强大,也许山主破得,可他破不得。
外边的人进来,里边的人却出不去。
这样的剑山,还有谁愿意进来呢……
褚渊叹了口气,拾起地上新削成的五六把木剑。
该吃饭了。
陈老带着那些小家伙在一处荒山之上种了些果蔬,让如今一片萧条的剑山不至于饿死。
褚渊每日也只是教导那些小家伙们习剑,将他毕生所悟,拆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境界总是在上升的。
虽然很慢,但是也很稳。
褚渊饭后便会来到最高的那座山,山顶有一方剑池。
剑池之畔盘坐着一道身影。
头发花白,原本壮硕的身躯现在形同枯枝。
三年前,郑山河于剑池之畔,就地枯坐,一身剑气尽散剑池。
其实原来的后山有着很多剑士,他们有人斩不开心中枷锁,便就此枯坐,很多人都变成了一抔黄土。
三年前,拂柳剑再现人间,那位孔前辈自枯坐中苏醒,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融入了那柄剑中,也算得偿所愿,故而没有人阻止他。
可大多数人是没有这般好运的。
三年的时间,褚渊日日来此,眼看着那位山主的身形日益枯槁。
褚渊上山比仇天落与白知寒都要早上不少,少年时剑山还是这山河间最高的山,他也自然见识过剑山双璧是何种绝代风华。
奈何那位师叔葬身北境,老山主也相继离世,剑山的重担便落在了郑山河一人肩上。
褚渊叹了一口气,如今山主枯坐堕境,而他也没有那种肩负起一座宗门的能力。
这三年来他雷打不动的来此,如今觉得山主是真的再也不愿醒来了。
褚渊对着那道身影行礼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崖坪之上索道在晃动,发出零星的金属撞击之音。
褚渊皱起眉头,这是……
有人登山?
一线天的剑意与索道下方迷雾之中的剑意同宗同源,凡是有能力在剑山石阶之上留下一道剑意的,也必然会在那护山云雾之中留下一道至强剑意。
褚渊踏上索道,剑气凝成的雾气之中,隐见一抹青绿。
那人踏上了第一阶。
野草、烈焰、洪水……
白雾中的剑意在涌动,褚渊走过索道,来到那处崖坪之上。
一线天中皆是剑意,剑是直的,石阶自然也是直的。
褚渊站在石阶的最顶端,便可一眼看尽三千阶。
石阶之上,两男一女,前后而行。
三年前那位黑衣少年持枪登山,晕厥于石阶之上,后那位妖族少女来此,将此处剑意尽数激发,被山主强行镇压之后,一线天的剑意便没有往日那般凌厉了。
即便如此,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褚渊拄剑便站在崖坪之上,他可以看见他们,他们却不可以看见他。
剑山许久都没有来过新人了,除了三年前那对昙花一现的少年少女。
褚渊想,若是他们能够走到他的面前来,他便代师收徒,领他们入剑山。
若是他们不能走来……
那他也会领他们入剑山。
想到此处,木讷的汉子突然咧嘴笑了一下,他想起那位师弟的一句话。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剑山不只是一座山。”
这天下除了剑山之人,莫非别人都使不得剑?
即便走不过这三千阶,做不得那大修者,手中有剑,敢于递出一剑,又如何算不得剑士?
褚渊与陈老相处三年,想明白了很多事。
往日山主与秦老打赌的那柄墨麟剑,如今就在他的手中。
那是山河间最重的一柄剑。
想明白这诸多事之后,褚渊觉得手中这柄剑好像也没有那么重。
褚渊望着那三道年轻的身影,如释重负。
在他看不见的山河中,仍然有无数人提着剑,那剑士一脉便从未断绝。
衰落的只是剑山而已。
剑山不只是一座山。
剑山也只是一座山。
山河间到处都是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