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来看你了。”
少年一手牵着林珞,一手提着一樽精美酒壶,一瘸一拐的上了山头。
在山顶老槐下一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土包前坐下,往地上洒了半壶酒。林珞也轻轻倚靠在少年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的坟怔怔出神。
“这种好酒可不常有,多喝点。”
林琅每说一句话,便轻轻在坟前的青石上倒上一股酒。
山口处的马车早已被滚石砸的粉碎,只幸存一壶酒,那位公子哥更是当场暴毙。其余人深陷地刺,木刺穿体。只有佩刀男子,躲过了地刺陷阱,又用随身佩刀砍断了套索,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把冰冷透骨的断枪,临死一刀也只是砍伤了少年的腿,便只能看着自己的生机逐渐流逝在风雪之中。
关山关山,老关的山。少年如是说。
……
十三年前逃离那片绝地。
那是少年死里逃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男孩抱着怀里虚弱的小狐狸,一步一步艰难的移动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亦不知还要走多久,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
“站那!别再动了!哪来的小崽子,找死是不是!?”
远处传来的一声咆哮吓了男孩一激灵,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一位须发已经灰白的老人,自远处一瘸一拐的跑来,虽是瘸子,跑的却一点不慢,甚至可以说很快。
老者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手里握着一把自制弓箭,很快便出现在男孩面前。
刚刚一瞬间的清醒好像用光了男孩全部的力气,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耳边还有老人的呢喃声……
“这特么真是活见鬼了,还有人打北边来?”
……
四肢没有一丝力气,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一阵眩晕。
好一会儿,林琅才慢慢适应,艰难的坐起身来。
墙上挂满了野兽的皮毛,屋子中间坐着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不断转动着手中的烤架,时不时吮吮手指,小狐狸正两眼发光的盯着架上的烤兔,见林琅醒来“嗖”的一下窜过来,用头蹭蹭林琅的下巴。
林琅挪下床,对着老人恭敬的揖了一礼,刚要感谢,便被老人开口打断。
“打住打住,没什么用的话还是少说得好。”
老人扯下一条兔腿丢给小狐狸,然后便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看也没用,你现在的身体,只能吃那个。”老人说罢,指了指桌上的白粥。
吃了东西,林琅感觉身体好了许多,逐渐有了力气。下地之后,却感觉身体轻了不少,急忙伸手入怀,才发现那柄断枪的枪头已然不见踪影。
那杆枪头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讲,真的很重,分量很重,心里也很重。
老人一边啃着肉,一边拿出一把明晃晃的东西,“找这个?”
林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盯着枪头沉默着。
“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怎么得来的。”老人看着枪头的眼神有些恍惚。
……
老人听罢,缓缓站了起来,将枪头用双手缓缓递给林琅,神情肃穆。
待林琅接过,老人粗糙的手摸向男孩头顶,“活着不易,既然活着,就别辜负那千余甲,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先死边军,再死黎民,从来如此。”
“另外,叫我老关就好,这里便是你新的家了。”
……
关山很大,大小山峰几十座。
老关闲暇之余,最喜欢的事便是去那座山顶有巨槐的峰顶,坐在青石上饮酒。
老关年龄很大了,背部佝偻,身患隐疾,常常咳嗽,只有在饮酒微醺之时,会对林琅讲起以前的事,身形也会挺拔起来,似彼时少年。
老关本名关索,幼失双亲,一人流浪。后为混口饭吃,投身行伍。老关脾气古怪,入伍多年仍然是一名普通斥候,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些。后又被调派到北境之上的一处小关隘戍边。妖族人族两相安已逾百年,所以边境之上的边军并不多,只千余人而已。
老关被调遣到阳关已经年逾四十,守关的将领姓云,比老关还要年幼些。关隘常年无战事,便很清闲,将士们骑马打猎,倒也快活。
老关讲,入关第五年,横山发现一处稀有矿脉,自然而成的一种金属,坚不可摧,一时轰动。
老关被指派随军护送样品入器宗,传闻天下神兵,半出器宗。
修行者不喜人间事,皆于方外深山之中,唯有这器宗不同,位于大胤王朝境内,不以修行而闻名,而是铸造天下神兵利器,那就势必需要不菲的资源支撑,而今背靠大胤,则是免去了不少后顾之忧。
虽说是王朝境内,一路上却并不太平。老关的腿便是那时候伤的,身上的隐疾,也是那时候误吸苗疆特有的毒瘴埋下的。
最后还是器宗亲派弟子接应,才得以顺利到达。
而结果也不尽如人意,此种金属,极难锻打,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融气,无法以气温养。如剑宗的剑,需剑主以自身剑气灌注,久而生灵,方能与剑主一念相通,而这种金属打造出来的剑,如同死物。
得益于器宗的结论,大小宗派才打消对这种矿脉的觊觎。
矿脉稀少,也无法大规模开采使用,得皇权授意,阳关守军,可自行处置。
云将军下令开采,以制军械。
难以锻制,便靠磨。用八百余块大小适宜的金属磨制枪头。
北境闲暇,多的是时间。
因老关是斥候,此枪厚重,并未分配,每每说起,神色还是有些艳羡。
老关腿瘸了,又肺患隐疾,虽云将军并未授意,但老关还是决定告老而归。
临行前,关口八百枪迎风而立,肃穆相送,如一座枪林。
……
老关举目无亲,此一去亦不知何去何从。
后恰逢关山,顿觉有缘,择一峰而起草庐,狩猎以为生。
关山以南百里处,有一座小镇,唤作鹿镇。
镇上的人都知道,关山上住着一位瘸腿的猎户,每隔几月,便会到镇上用那些他们畏之如虎的野兽皮毛换些银钱,在镇东的小酒楼喝上一壶,听罢酒娘唱曲后,乘兴而归。
此生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