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计划里就没打算放张民生一条活路,或作为引导云绾神女出手的诱饵死去,又或者被她亲手杀死,但无论哪种都不该和方渚兮扯上关系。
方渚兮,杀人?
云绾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这个人好似天生就没法和杀戮联系在一起。
别说提剑杀人,云绾甚至连他动怒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永远都是一副温和的笑脸,偶尔会流露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慈爱。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真正看清方渚兮是个怎样的人,他为什么这样做?
是查到了张民生身上的异样,如她一般提前知道了接下来的故事,还是······
(妹,你现在已经强到可以操控旁人的身体了吗?)
(姐,你高估我了。)
上一刻还在剑拔弩张的两人在面对这一局面时双双选择了放下刚才的恩怨。
他的状态不像是被控制附身,云绾下意识就想张嘴去问缘由。
“你······”
话才出口突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任何立场去询问,方渚兮没有必要向她解释自己的动机,就像她也不曾将自己的计划对他和盘托出一样。
云绾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还在刺痛的神魂站起身来。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接下来该如何。
虽然多了个方渚兮掺和进来,但和原本的计划也大差不差。
之后的行程肯定不能带着他,只是张民生的尸体迟早被人发现,若是五宗上面来人······
“你先去林子里躲一阵,不需要太久。”
方渚兮只是摇摇头示意她往一边看去。
雪青色的衣裳泛着寒意,像是江边被晚霞染上颜色的芦苇丛。
来人肤色冷白面容冷峻,见两个人齐齐望过来不由得眨巴眨巴眼睛。
笑笑的师妹看起来好生气,她不会连我一起打吧。
这是念久生的第一想法。
下次玩石头剪刀布的时候再也不按顺序出了。
这是念久生的第二想法。
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云绾修行不够,还没神通广大到透过那万年不变的冷冽表情精准地猜测出如此跳跃的思想。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这是云绾的第一想法。
如果不用那些法子的话不知能拖上几时。
这是云绾的第二想法。
在她即将做出一些不敬师兄的事情时旁边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大师兄。”
方渚兮开口打破快要凝固的气氛。
正愁不知该如何挑起话头的念久生眼睛亮了亮。
师弟和我搭话,师弟好。
转念一想,自己是带他回去领罚的。
瞬间,莫名愧疚涌上来。
完了,好像成坏人了。
“嗯,跟我回去领罚吧。”
万种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一下子理解了大家都不想来的原因。
下次不要和他们玩石头剪刀布了。
想通的念久生整个人都蔫了,面上还是冷淡的神色。
“等会。”
云绾出声打断,
“你一直在这里?”
“刚来。”
念久生老老实实回答。
“你看到杀人现场了?”
“没。”
“那我们也刚来,来的时候人就死了。”
云绾睁着眼睛说瞎话。
夕雪宗的刑罚比聆风宗严苛得多,她不知道是否能赶在惩罚下来时把证据及时送到夕雪宗。
“他脖子上的剑痕······”
念久生想提醒她。
“配剑被盗,我们才刚找回来。”
撒谎而已,只要能达成目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念久生:好熟悉的话,这孩子······
果然是跟着笑笑学的吧,我要不要告诉她夕雪宗的刑法堂有面回溯镜。
云绾正想顺势提出让他留下的提议,一方面是有了证据好第一时间洗清罪孽,另一方面若杀了张民生并不能阻止那邪物的出世有个师兄在旁边也是个助力。
话还没出口就感到头上发带被人轻轻拉了拉,转头,对上一张温和的笑颜。
他这副从容的样子倒显得是自己在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我会随师兄回去领罚,只是师兄能否给我一些时间和师妹说会话。”
方渚兮一开口等于是将罪名全部认下。
看着乖乖点头的念久生,云绾的火气“噌”一下就冒了上来,合着我前面都白狡辩了。
她神色有些凶,大有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的架势。
“你就非得去受那个破罚吗?我倒想知道在这里多等一等会耽误你什么大事。”
云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设了个隔音阵低声凶他。
“大事说不上,只是夕雪宗弟子大多都不是听话的乖孩子,今日若我开了这个先河来日便有更多人想要从刑法堂的戒律里挑出漏洞来。戒律要是没了威慑的作用,那群孩子只怕是要将夕雪宗闹翻天。”
方渚兮的神色平静到仿佛云绾才是那个杀人的凶手,而他是前来劝说放弃挣扎的说客。
“既然你满心顾虑那一开始就不该动他,我自己又不是杀不了,有和你吵架的工夫尸体都销毁好了。”
她这话实属有些口不择言,但已经选择放弃伪装便没必要斟酌用词。
“满心顾虑是真,但这在动手之前我就已经权衡过。即使有顾虑我也觉得我比你更适合动手,现在是为我的选择负责,仅此而已。”
方渚兮弯下腰,解释得很认真。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我更合适,方渚兮,你又不了解我。”
“大概是因为绾绾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太响亮了吧,调查什么的对我来讲太难了。”
他语调一转,竟带上几分活泼。
“青天大老爷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小民在地上躺着呢。
云绾又好气又好笑,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起身,一把扯住那片雪青色的袖子。
“方渚兮,看清我,再做决定。”
她说得咬牙切齿。
“世上所有都不是非黑即白,既然万物是混沌的灰色又何必看得那么清楚呢。”
他任她狠狠拽着,甚至轻轻晃了晃,像是溪水里荡起的波纹。
这种宽容反而让她消下去一点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你在说教我吗?”
云绾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方渚兮摇摇头,束发的发带也跟着左右摇动,轻飘飘的,是雪一样的柔软。
“改变的权力永远在绾绾自己手里。”
方渚兮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只是正如木夫子所言,人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首往事,便忽地明晰了当年自己嗤之以鼻的大道理。
他是这样,她也会是这样。
不过云绾向来是个善于自省的人,她会比自己当年想通得更快吧。
“行啊,你去吧。”
云绾丢开他的袖子,似是一下子冷静下来。
指尖轻点,隔音阵散开。
念久生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三个碍眼的家伙。
雾绡、沈灼、柳芜絮三人不知为何脱离了队伍来了这边,皆抱着剑无悲无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