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达看着瑟瑟发抖的幼童,又看了看裹着厚实大氅自顾自往前走的年轻男人,顿时来了气,快步上前,出声问道。
身后两名弟子也跟着上前,看着缩头缩脑的幼童紧紧贴着那硕大野兔,裸露在外的双手已经冻的紫红,肿胀不堪,顿时升起愤懑,取出外衫往幼童身上披。
被霍思达叫住的人身形一顿,将要回头之际,余光瞥见霍思达腰侧挂着的白泽令牌,动作顿时止住。
霍思达见人不回应,心头起了火气,一把拍上那人肩膀,还未开口,那人便猛的甩开他的手,朝密林逃窜。
“你…”
霍思达一脸懵然,抬起的手还未落下,只见那人三两下窜进密林中,还不忘挥出一道灵力将落下的一人一兔卷走。
褚如刃飞速遁走,而被他卷走的玉奴措手不及,尖利树枝不断往身上抽,冻的红肿的手被树枝划破,涌出温热的血。
即使是再迟钝,见到那人动作也知道不对劲了,霍思达豁然转身朝他们追去,喝道:“追!”
玉奴徒劳的捂着被划出一条深口的手背,鲜红的血溢出指缝,直直往下滴落。
褚如刃在林中飞快穿梭,吞下一颗易容丹,等待丹药起效的间隙,鼻尖嗅到血腥气。
他猛然转向,越过荆棘丛,玉奴破烂的衣衫下摆被丛生的荆棘划破,撕裂的声响十分不起眼,碎裂的布条挂在尖刺上摇晃。
褚如刃敏锐捕捉到这丝细微声响,面上微微发热,易容丹起效了。
他骤然停下,将玉奴重重扔在地上,在他还眼冒金星时,肥硕的野兔紧随其后,被扔在他身上,肋骨被重物砸中,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痛呼被压在喉头,玉奴呛出口血,野兔灵巧翻身下地,没给他更多的压力。
眨眼间变了副样貌的褚如刃面色黑沉,看着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艰难喘息的玉奴,咬牙怒声道:“任天宗的人怎会在此?”
玉奴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半晌坐不起身,耳中嗡鸣,褚如刃阴沉的话语飘进耳中,听不明晰。
褚如刃看着如同一滩烂泥的玉奴,他捂着胸口的手背还在渗血,血腥气若有若无。
“废物!”
褚如刃一脚踹在玉奴肩上,将人踩在冷硬的地面上。
玉奴面上青筋鼓胀,面色涨红,口中血腥气浓郁,他却不敢吐出,只能咬牙忍痛,艰难吐字:“是玉奴实力不佳,给师兄添麻烦了。”
褚如刃闻言,余怒未消,脚尖重重踩下,直到看到玉奴眼珠暴凸,才大发慈悲的松了劲。
任天宗的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追来,褚如刃也不指望自己能带着两个废物摆脱他们,幸而易容丹也起效,若是小心遮掩,定能蒙混过去。
思及此,褚如刃纡尊降贵的弯下身,将还未缓过疼痛的玉奴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声线柔和下来,带着让玉奴心惊胆战的威胁:“等会儿人到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知晓?”
玉奴不敢让褚如刃扶着他,自己忍着疼艰难站稳,垂头道:“玉奴知晓。”
褚如刃满意点头,嫌恶的拍拍手,在身上摸索一番,取出一枚丹药粗暴塞进玉奴口中,玉奴不敢反抗,乖乖咽下。
丹药入肚,在丹田处散发出融融暖意,那些显眼的伤势逐渐愈合,肿胀的手也逐渐褪去胀痛。
褚如刃满意的看着稍微有些人样的玉奴,耳尖微动,听见了枯叶脆响。
宝物光华涌现,褚如刃手上出现一柄短剑,剑鞘刻着凶兽纹样,点缀着纯净灵石,是属于有点价值,但在金丹期修士眼中不值一提的宝物,足以蒙蔽他们视线了。
褚如刃听着越来越近的动静,慢慢拔出短剑,扯过玉奴冰凉手掌,对准掌心,将刺未刺之际,一道灵力骤然攻来。
“机灵点儿,待他们走了,这柄短剑,便是你的了。”
褚如刃压低了声线,声音含着几分威胁,余光计算着灵力距离,在将要击中身上时,骤然翻身,身形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几丈远的树上,手上的短剑脱手,掉落在地。
“你干什么?!”
“快捡起来!”
两道不同的声线同时发出,在霍思达怒声喝问时,玉奴飞快将掉落的匕首捡起。
还未直起身,霍思达重重握住玉奴手腕,打量着他手中短剑,似是在审视有无危险。
那头,褚如刃捂着胸口,动作艰难的站起身,见霍思达制住玉奴,那柄短剑也被他拿在手上。
“道友饶命!这法器我们不要了,还请放了我师弟。”
褚如刃声音悲切,捂着胸口佝偻着身形,扶着树站的歪歪斜斜,俨然一个担心师弟的好师兄。
霍思达眉头一拧,看着手中寒光毕露的短剑,反手掷出,短剑带着破风声,直直朝褚如刃刺去。
褚如刃咬紧牙关,动也不动,任由短剑朝自己袭来。
所幸,短剑锋利剑刃擦过脸侧,深深钉入身旁的树上,半截剑身没入树中。
褚如刃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副惊恐的窝囊样:“道友手下留情,我师弟有伤在身,且筑基不久,对道友没有丝毫威胁,还请道友高抬贵手,饶了他一命吧!”
霍思达打量着换了副模样的褚如刃,并未轻举妄动,身后弟子上前,看着撑着树才能艰难站稳的褚如刃,和被霍思达攥住手腕,动弹不得的玉奴,轻声道:“师兄,我看这二人不像坏人,还是先问询一番吧?”
霍思达思忖片刻,慢慢松开手。
玉奴瑟瑟后退一步,觑着霍思达神色,小心朝野兔靠近,见人神色无异,才紧紧抱着野兔,汲取温暖。
褚如刃见霍思达神色松动,稍稍松了口气,出窍身被毁的伤势没有那么容易恢复,直到现在,也只是恢复到金丹期,对上霍思达是远远不够的。
他颤颤巍巍站直,拔下牢牢钉在树干上的短剑,一瘸一拐的朝霍思达走去,以臣服的姿态,双手呈上短剑,卑微道:“今日是我师兄弟二人太过警惕,惊扰道友,这柄法器便献给道友,还望道友宽宥。”
霍思达看着褚如刃双手呈上的短剑,终是打消了怀疑,神色缓缓放松,他扶起褚如刃,缓声道:“道友不必如此,方才是我太过着急,才出手伤人,还需向你赔罪。”
褚如刃微不可察的撇撇嘴,极为不屑的模样,抬头见又换成怯弱神色,连连摆手:“道友折煞我了,我皮糙肉厚,不碍事。”
玉奴紧紧贴着野兔,两个不同物种的心跳好似同频,他乌黑的眼珠看着神色卑微的褚如刃对那群修士做小伏低,眼底含着一抹嘲讽。
蛇蝎心肠的人,在外人面前,竟还会披上层人皮,真是难得。
玉奴嘴角掠过一丝讽笑,在褚如刃望过来前,飞快收敛。
“师弟,来。”
褚如刃面上挂着谄媚,朝玉奴招招手。
玉奴乖巧凑近,褚如刃按着他的肩膀,稍稍使了些力,肩胛骨咯吱作响,将他按着弓起背。
“这位是任天宗霍道友,也是你前辈,还不问好?”
一个有心试探,一个无意防备,褚如刃眼也不眨的将他和玉奴的来历藏的滴水不漏,将霍思达一行人摸清来历。
玉奴顺着褚如刃的力道弯身,声音细小,带着藏不住的怯懦:“前辈好。”
霍思达连忙将玉奴扶起,还不忘往他身上披上一件厚实外袍。
“不必多礼,我不过痴长些岁月,既然你有伤在身,不必这般拘礼。”
厚实外袍挡住凛冽寒风,其上还带着清新的皂荚香气,像幼时充盈鼻尖的味道,玉奴恍了神,侧头去细细嗅闻。
霍思达轻笑一声,摸摸玉奴脑袋,温声道:“这外袍是我阿妹缝制的,我时常清洗,应当无甚异味。”
玉奴抬头,阴云渐散,淡金的阳光洒落,照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他只看见头顶温暖手掌的主人,嘴角挂着柔和的笑。
冷意扑面,玉奴回了神,阳光也好似隔着坚冰,让他在久违的温暖中,打着寒颤。
“是皂角香,前辈这外袍,十分暖和。”
玉奴垂下头,将手在自己看不出原色的外衫上使劲擦了擦,摸上那垂落的袖口。
霍思达失笑,收回手,道:“这外袍我已用不上,若能解你之寒,倒是比在我这落灰要好。”
玉奴抿唇,眼眶酸胀。
褚如刃早在霍思达为玉奴披上外袍时便沉了面色,没成想这一件外袍像是开了个头,霍思达身后弟子顿时围上来,什么暖炉围脖,通通往他身上挂,一个女修还掏出一油纸包糕点往他手上塞。
“这天寒地冻的,吃些甜的也好挨过去。”
“这手炉可以烘许久呢,冬天也好过些。”
“是啊是啊,修为上去了就好了,不惧寒暑,小友勉之。”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硬生生将褚如刃挤到一边,霍思达含笑看着,手中始终没有放开手中剑柄,余光留意着褚如刃神色。
褚如刃倒是分毫不露,只像个普通的兄长那般,面对弟子们热情的馈赠,连声道:“诸位道友,使不得啊,使不得…”
没有一丝异样。
霍思达若有所思,摩挲着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