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子眉毛一耷,有两分委屈道:“奴才瞧着分明是他。奴才不比卓公公能时常在皇上身边伺候,跑腿的活计更多些,这几个月总也在永寿宫附近远远地瞧见了小周子三四回了。想来是他总是夜里宫禁前出来,卓公公才不曾碰见他。”
“三四回?”皇帝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句,语气淡淡道:“去查查小周子近来的行踪。”
“喳——”小成子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小卓子心中一紧,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来个小周子,让令主儿和慈宁宫扯上了关系?慈宁宫岂是什么好地儿,皇上疑心着呢!大阿哥才吃了亏,这就轮到令主儿了——
再没有比小卓子和进忠这样皇帝身边的人更了解皇帝对太后日益深重的忍无可忍了。
可是,令主儿分明和慈宁宫没有丝毫的暗中联系,反倒因为太后得寸进尺的算计结了怨!那这次到底是谁在算计令主儿?他如何能赶快通知了令主儿和师父?
小卓子心中千回百转,面上还是不露分毫,他低眉顺眼地堆了笑道:“皇上,如今更深露重,您站在甬道的风口处,仔细吹着了风。可要奴才使人给您拿了披风来?”
皇帝神色淡淡,显然已经失了去永寿宫的兴致,本想着转回养心殿去,但他抬头看了看如镰刀般的新月,似是心有所感,不发一语地领着人往慈宁宫去了。
夜色渐浓,如砚中研磨而出的墨汁。
慈宁宫廊下悬挂的珐琅彩宫灯里浮动着光,映得梳着把子头的老嬷嬷头上的银钗忽明忽暗,鸦青缎面的宫装也在这里泛着幽蓝的光。
福珈笑盈盈地迎了上来:“皇上驾到,奴婢等有失远迎。”
戌初的暮鼓刚敲过第三通,皇帝一面提步往里走,一面淡淡道:“皇额娘呢?”
福珈微微欠身,跟在皇帝身后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正在小佛堂中礼佛。自九州清晏起了火,太后娘娘每日就做晚课,盼着皇上健康顺遂。”
皇帝的脸上带着故作的动容:“朕只盼着皇额娘平安喜乐就好,又何必让皇额娘一把年纪了还为朕礼佛费心呢。”
福珈笑道:“太后娘娘惦记着皇上,皇上惦记着太后娘娘,母子之间不外如是。”
说话间皇帝已经走到了里间的佛堂中,抬手阻止了宫人请安的声音。
东梢间的佛龛前,鎏金狻猊香炉吞吐着伽楠香的青烟。供案上的七珍八宝在烛火中流转异彩,掐丝珐琅的须弥山坛城映着佛前长明灯的微光。
太后腕间的伽楠念珠滑过手腕,诚挚地面对着佛像,双手合十跪拜在鹅黄色的团垫子上,捻着金线满绣的华服被人毫不吝惜地垂在地上,下摆逶迤散开。倒像是人一心礼佛,再注意不到其他似的。
隔间之中西洋自鸣钟的铜摆左右摇晃,戌正时分的报刻鸟刚探出头。皇帝站在太后斜后方几步的位置沉默不语,太后也好似没有注意到皇帝似的,只仰头看着神明。
宫人捧着填漆茶盘悄步而入,汝窑天青釉的茶盏里盛着安神汤。
福珈揣度着皇帝的神色,上前轻轻道:“太后娘娘,该用安神汤了。”
她顿了片刻又道:“皇上来给您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