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得那一天,微风轻轻撩动我的发丝。手中那封信件,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让我的心绪翻涌。
庭院的花正开得烂漫,可我站在这暖煦的日光下,却周身透着股疏离的冷意。我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那些关于她的记忆,在岁月的消磨下,渐渐模糊。
这几年,她未曾派人送来一针一线,我也慢慢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甚至有时恍惚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孤独一人。
然而,今天书案上那封突兀出现的信,却如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平静生活的表象。
当我看到信封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我便知道那个洪府昔日的女主人,终于想起她还有个女儿了吗?
我缓缓展开信笺,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隔了那么多年,我仍然一眼认出那是母亲的笔迹,信上写道:
为母有要事相商,事关汝之后程。望汝于今日辰时,至庆国寺。
信很短,寥寥数语,只留下了时间和地点,没有多余的问候。
我将信读到这里,唇角下意识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母亲啊,她可真是太笃定了,笃定到甚至都没考虑过我愿不愿意,去不去赴约好像都不是我能决定的问题。
仿佛这么多年的分离、这么久的不闻不问,都不曾存在过,她只用这一封简单的信,就默认我一定会按照她的要求,出现在那个约定的地方。
在她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呢?是一个召之即来的附庸,还是她在这场红尘浮世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这么多年独自熬过的孤独,那些幼时无助的瞬间,都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凭什么她觉得,就凭她送来的一行字,就能让我毫无怨言地接受她**的一切安排?
我划燃火折子,那幽蓝的火苗“噗”地蹿起,将黑暗撕开一道口子。我凑近桌旁,把火折子凑近信件,烛火瞬间舔舐上信纸,贪婪地吞噬起来。
虽说外面还是大白天,可屋里的帘子被我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这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只有这团烛火在跳跃,映在我的眼中。
如同我眼中燃着两簇跳跃的火焰。
灯烛的火苗明暗闪烁,纸张在火中脆裂、蜷曲,最后化作一小堆轻飘飘的黑灰。
窗外的鸟鸣叽叽喳喳,扰得人心烦意乱。我猛地起身,一把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屋子,让我下意识眯起眼。日光落在那堆灰烬上,像是在嘲讽我的狼狈与无措。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去赴约了,也许,我不去的理由有千百个,但是我实在太孤独了,即使母亲的那份爱里掺杂了许多世俗红尘,但我还是想靠近,似乎她身上有一种让我感到温暖的力量,即使我生而自知,能看透人心,可是我终究是看不透自己,对母亲那五味杂陈的内心。
当我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步入了大雄宝殿时,我定定地看着这尊庄严肃穆的金身佛像,正慈悲地俯瞰着众生。我在蒲团前缓缓跪下,将香烛点燃,双手合十,其实我无缘可求,但我唯一的期许,只是此刻自己能够平静淡然地面对那个多年不见的人。
香烟袅袅升腾,带着我的期许,缓缓飘散在空气中。厚重的檀香裹挟着低沉的诵经声,直直钻进我的鼻腔,可也许这虔诚的祈祷并没能让我紧绷的神经有丝毫放松。我在等,等那个多年未见的人出现。
“啊,娘亲,大雄宝殿在前面!” 一个小姑娘欢快的声音,像一阵疾风,骤然打破了殿内的清幽气氛。
我缓缓睁开双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小姑娘,像只活泼的小鹿,蹦蹦跳跳地朝大殿跑来。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脑后的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摆动着。
看到朝大殿跑来的小姑娘,我的神色有些许的恍惚,我似乎在那小姑娘的身上看到了幼时自己的身影,在那一刻,我有一种恍惚之感,似乎看到了年少时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朝我奔来,似乎记忆里我也曾这样蹦蹦跳跳地朝着母亲跑过去,在那一刻,记忆和现实似乎巧妙地重合,我竟然恍惚地失了神。
“啊!”突然女童一声尖锐的尖叫猛地钻入我的大脑。我瞬间回过神,抬眼望去,只见女童似是被佛殿内高高的门槛绊了脚,正直直地朝地上撞去。
想也没想,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脚下的蒲团被带得歪向一边。在小姑娘即将摔倒在地的瞬间,我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小身子还在因惊吓而微微颤抖。
我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似乎看到了昔日的自己。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慰着:
“别怕,没事了。”
我看到那个面容精致的小女童对着我笑,她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刚刚可吓死我啦!”
她的笑是那样的阳光而自然,似一道温暖的光能照耀世间所有的孤寂与冷漠,素来板着张脸的我也似乎被女童身上的温暖所感染,唇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轻轻拍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安抚着她。这时,不远处佛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清脆的丫鬟嗓音此起彼伏:“小郡主!小郡主!” 还夹杂着一个妇人焦急的呼喊:“青青!青青!”
小姑娘听到声音,瞬间来了精神,从我怀中探出半个小脑袋,脆生生地回应:“我在这儿呢!” 我下意识侧过身,朝着殿外望去。
刺眼的阳光直直地射进来,形成一道强烈的光幕,让我一时之间看不清来者的真实容貌。
只隐隐约约瞧见几道身影在光影中快速移动,为首的是一位身形纤细的妇人,脚步匆匆,姿态间满是焦急与担忧 。
随着她们不断靠近,那妇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悄然涌上我的心头 。
时隔数年,自她改嫁之后,我终于在这香火朦胧的庆国寺,在这座大雄宝殿之内,见到了她,母亲。
她就站在那片烂漫的暖光下,身姿依旧那般绰约。秋水为神玉为骨,身上那件华丽富贵的裙袍,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每一处绣纹、每一抹色彩,都在彰显着她如今的尊贵身份,也为她的美貌做了最好的点缀。
她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慈悲,垂眸望向我怀中的小姑娘,那眼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我看着这样的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曾经她望向我时,亦是这般温柔。
随后,她抬眸看向我,那目光里的陌生,像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刺入我心底。我的心瞬间开始怦怦直跳,多年未见,我早已料到会有疏离,可这陌生的眼神,还是让我手脚冰凉。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是多年未见的怔愣,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生疏,我自己也分不清。
她礼貌又谦和地伸出手,从我怀中轻轻抱走了小姑娘,声音极为慈和:“多谢姑娘照顾青青。” 我垂下眼,压下满心的酸涩,低声道:“夫人不必客气。” 话落,我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