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沌自然不会为了沈仁安而破杀戒,更何况是在裴家看顾的地界。
那时的裴家还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主家留守皇城,看护天地灵脉,旁支四散各地,维护一方太平,收取妖兽精血,再每月轮班将精血送往主家用以养护灵脉。浑沌之所以敢在丰城的酒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是仗着时逢十五,驻守丰城的小家主动身去了皇城,待到小家主回来,这边闹也闹完了,自然无从追溯他的过错。
但浑沌还是用他的方法兑现了与沈仁安之间的承诺。
这手段并不高明,却足够聪明。
沈仁安带着浑沌和狐妖回家时,沈家老爷正陪着夫人和二儿子在院子里吃糕点,沈夫人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去把水果洗了端来。”
沈仁安在院门口停步,面无表情地盯着沈夫人,沈家老二见他木讷,随手拿起一块糕点便朝沈仁安砸去,只是他平日里好吃懒做,哪有什么力气,那糕点飞了不过半米便落了地。
“是聋了还是哑了,没听见我娘的话吗?”沈家老二翻了个白眼,“还是你又想尝尝地牢的滋味了?”
沈仁安冷笑一声,转身朝院外走去,沈家老二不依不饶,起身边朝门外追边骂道:“他娘的,畜生生的崽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还没等沈家老二走到院门口,浑沌便笑眯眯从旁走了出来,沈家老二脚步一顿,冷哼一声:“怎么?这狗崽子还找了帮手?”
“帮手?”浑沌笑得慈眉善目,“沈大人别误会,我并非他的帮手。”
“那你来干什么?”
“早先便听闻沈大人名号,今日特来登门拜访,顺便送上份礼物。”
“礼物?”沈家老二将浑沌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不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什么好东西?”
浑沌故作高深后退半步,指了指院门旁的角落,蠢笨的沈家老二急不可耐快步上前,只看了一眼便尖叫出声——
满身鲜血的狐妖通身散发着幽绿色的光亮,如僵尸般垂手站立在门旁。
沈家夫人见自己的心肝宝贝惊慌失色,忙放下手中茶杯一路小跑,将沈家老二护在怀里,沈家老二缩在母亲怀中颤颤巍巍,一迭声喊“娘”,沈夫人横眉立目,对院外光景看都不看,出口便是谩骂:“哪里来的刁奴才,竟敢来我沈家胡闹。”
浑沌身为有名有姓的凶兽,向来都是听些阿谀奉承的好话,何曾听过这等粗话,顿时便拧了眉,先前的逗弄之意烟消云散,只想痛快地杀个干净。
如此想着,便也如此做了。
浑沌轻轻抬手,狐妖便在浑沌妖力的牵引下从角落里冲了出来,通身的绿光凝成掌心的一把翠绿匕首,直直刺向沈家老二的胸口,沈夫人护子心切,挺身挡在沈家老二身前,高声喝道:“刺杀朝廷官员,你可知……”
话未说完,匕首便刺穿了她的喉咙。
“啰嗦。”浑沌撇了撇嘴,伸出一根手指在沈家老二和沈老爷之间点来点去,一个是跌坐在地尿裤裆的儿子,一个是怔愣原地一动不动的父亲,浑沌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本来不想这么快对你动手的,但你这屎尿满地,实在是太恶心了。”
沈家老二手脚并用朝父亲的方向爬去,浑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打趣道:“看来平日里伙食不错,把你喂得白白胖胖,这么爬起来可真像一头猪。”
猪生来就是要被宰杀的。
狐妖对浑沌的操控心生抗拒,奈何浑沌妖力太过强劲,身受重伤的狐妖只得在他的操控下挥舞着匕首刺向沈家老二。
第一刀,刺在他的肩头,他尖叫一声,拖着沉重的身子继续向前爬行。
第二刀,刺在他的脊背,他闷哼一声,趴在了地上,满脸泪痕却说不出话。
第三刀,刺在他的咽喉,他吓吓两声,大张着嘴如蚯蚓般在地上扭曲了一会儿便断了气。
浑沌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沈老爷终于反应过来,扭头便朝屋中跑去,浑沌站在原地笑眯眯看着沈老爷钻进房间锁上大门,又听屋内响起重物搬动时摩擦地面的声音,想来是拿了什么东西堵住大门。
“我喜欢安静的人,”浑沌走进院中,坐在沈家三人方才围坐的桌边,悠哉地翘起二郎腿,“也喜欢看安静的人在哀嚎中死去。”
屋中仍是只有重物搬运的声音。
浑沌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催使妖力将糕点点燃,又控制着狐妖拿着那块燃烧着的糕点走到沈老爷藏身的屋前。
妖力点燃的火的确好用。
一场大火将沈家从里到外烧了个干净。
浑沌做了什么?沈夫人不是他杀的,沈家老二不是他杀的,沈家的火也不是他放的。
这一切都是狐妖的手干的,裴家人就算要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更何况,沈仁安作为沈家的幸存者,是绝对不会将此事告到裴家那里的。
借刀杀人,不算破戒。
……
狐妖苦笑着伸出双手:“就是这双手,杀了沈家三口人。”
众人纷纷低头沉默。
狐妖能为了保护人类坦然而步入浑沌的圈套,当人类视他为妖孽驱逐时也不曾对人类口出恶言,可就是这样一个心善的家伙,双手染上了血腥。
甚至是虐杀。
它的本心越是善良,指间曾存在过的血迹就越是狰狞。
默然良久,裴清光轻叹一声:“这怪不得你。”
这话本意是为了安抚,可狐妖却不知回忆起什么,眉头拧成一团,整张脸涨的通红,伸出的手掌抖个不停,许是惊惧过了头,它像个被扎了洞的气球,通身的妖气四散蔓延,明明身处不同时空,可院中的湖水还是感受到了这份浓烈的妖气,如热锅里的油一般在接触到狐妖的妖气后翻滚起来。
狐妖双手抱头步步后退,眼看就要退到凉亭边缘,孟流景眼疾手快,猛地上前拉住它的手臂,将它一把扯了回来,狐妖踉跄撞向石桌,方霄决探身去扶,可还没等手掌触碰到狐妖的身体,便感受到一股黏糊糊的热浪沿着自己伸出的掌心向手臂蔓延。
“别碰它!”孟流景高喝一声,抬手化出一条泛着蓝光的锁链,沿着狐妖的双膝层层向上捆绑,直到肩膀的位置才停下。
狐妖被锁链绑了个结实,通身的妖气也在锁链的束缚下收敛起来,如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伫立石桌旁,方霄决若无其事将被热浪烫肿的手掌藏进袖中,平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孟流景抬手化出一点蓝光,轻轻推向水面,自水底升起一个拳头大小的气泡,将蓝光包裹着沉入水下,“这里的阵法是专为这狐妖设下的,其中关窍,大概只有它和浑沌知道。”
“那它现在怎么办?”裴清光走到狐妖身边,面色凝重地上下打量,虽仍有阵阵热气自锁链间冒出,却并不十分炽热,有些像夏季烈日下吹过的风。
孟流景摸了摸下巴,吊儿郎当走到裴清光身边,指了指她背上的断剑:“这就要靠裴神医了。”
“好说。”裴清光痛快答应,毫不犹豫抽出断剑,正要指向狐妖,孟流景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裴清光只觉手腕一紧,下意识便要翻腕刺向孟流景,待到反应过来时,剑刃已逼近孟流景的脖颈。
孟流景忙后撤两步,满脸后怕:“我今天也得死吗?”
裴清光尴尬一笑:“……改天。”
“改天我也不能死啊,”孟流景好笑地从裴清光手中取下断剑,“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的阵法对它的影响太大了,我怕它等会儿又要出事。”
裴清光点点头,转眼看向方霄决:“那你先来。”
“嗯?”方霄决愣住,“我……今天死?”
裴清光点头:“可以,你和老孟一起,黄泉路上作伴。”
孟流景和方霄决对视一眼,又同时错开视线扭头轻笑,裴清光又气又无语,从孟流景手中取回断剑,以剑刃指向方霄决:“伸手。虽然你是个人,但被妖力灼伤,我兴许能治。”
就算方霄决有意遮掩自己的伤口,也逃不过裴清光的火眼金睛。
就在裴清光忙着给方霄决疗伤的时候,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狐妖的眼珠诡异地转了一圈,停在了裴清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