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天空翱翔的雄鹰,看到的总是万里碧霄、风平浪静,骤然坠落,跌入沼泽,这时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高大,往日里不起眼的蝼蚁都能将自己蚕食殆尽。
云飞辰尤记得自己上一次狼狈逃窜还是在五千年前,那时为了采一株丹草,冒险闯进有着元婴境妖兽的山脉,被妖兽和其他修士一起追杀几万里,几乎逃遍了震元洲,最后不得不委身在飞鸿门下,为奴近两百年才得以翻身,那时的一幕幕,让他发誓决不能再受此等屈辱。
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散修是成不了事的,于是背靠着飞鸿门,一步步做到副门主的位置,在门主常年闭关的情况下,他毫无疑问就是飞鸿门的主宰,此后的漫长的岁月里,他享尽了尊荣,修为更是一路攀升,正是志得意满之际,不想今日却是要断臂逃生,还要被一群元婴境蝼蚁围攻。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那些手段,那些心计,那傲视群雄的修为,不过都是空中楼阁,在死亡面前,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的。
一沓沓符箓、一件件器物、一瓶瓶丹药……毫不停歇的被消耗,整整一个时辰,他用尽了身上的储存,这可是相当于飞鸿门五分之一的积累,即便如此,仍旧有一名蝼蚁站在面前。
“是你!你居然还活着!”
云飞辰面目狰狞,努力抑制着心头的恐惧,他明明记得自己将此人的元婴震碎,身躯予给了一个亲近门人,而后又随手将门人杀死,彻底抹去了此人痕迹,现在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甚至气息更加可怕。
“此人莫非一直在隐藏修为?不对!他这副身躯似乎是……赤阳精玉髓?!”
云飞辰这才发觉,此人周身缠绕的根本不是妖气,而是一股精纯的灵火,灵火之后,是晶莹剔透的躯体,只是面目还是那人。
“用秘宝充作身躯,他这是要走傀儡一道?不,当时我已经震碎了他的元婴,看来他是提前以秘法将神魂藏于玉髓之内,只留一个空壳,怪不得那么简单就被拿下。
可就算得了新的身躯,顶多就是多了一门灵火的手段,难道他的天姿与那人相当,也突破了聚茧境?就算如此,这种压迫力……”
云飞辰敏锐的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的神识与刘昭的极为相似,不同的是,后者是堂皇正大中暗涌一股暴戾,前者是暴躁狂戾中留有一丝清明,这样迥异不同却又别无二致的神识,却是他从未听闻过的。
“镇云峰给的消息里,二人是敌非友,且并无太多交集,应当修的不是同一门功法,现在却……先不管这些,此人应也能汲取妖气为己所用,如此我倒是麻烦了!”
云飞辰神色变换,此刻他已是穷途末路,体内灵力去了大半,失了一臂,仅剩一件本命法器,怎么看他的赢面都不大。
“道友!”
云飞辰猛然跪下,疯狂的将额头点地,大声谄媚道:
“我愿甘为走狗,若道友不信,可为我刻下奴印!”
奴印,驱使奴隶常见的手段,利用神识在人的灵魂之上刻下咒印,以此来掌握奴隶的生死,但需要注意的是,奴印不能控制奴隶的思想,因此会有一些奴隶想方设法的抹去印记,虽然从未听说有人成功,但云飞辰知道这是可行的,因为他曾经抹去了飞鸿门给他刻下的奴印。
“只要能活着……”
云飞辰将头贴在地上,眼神中满是乞饶,他知道,此刻露出一丝不对都会是身死的下场,好在演戏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已是吃饭喝水般简单。
然而对方却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发出诡异又乖戾的笑声,云飞辰心头一紧,毫不犹豫的向身后遁去,瞬息间就跨过千里。
感受到身后并无异动,云飞辰突然警铃大作,扭身又向着来处逃去,可刚走出不远,那人赫然挡在了前方,这次,他向着一侧遁逃,径自奔出了万里。
“不对!他还在!”
极具压迫力的神识死死萦绕在周身,云飞辰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逃不了。
“悄无声息的就将我拿下,此人定是掌握了空间的手段!还有机会,只要打破这个该死的空间我就能……”
云飞辰突然愣住,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道旋涡,哪怕是他不曾领悟空间之力,也看得出这个旋涡上散发着强大的空间波动。
“这算什么?引蛇出洞?猫戏老鼠?”
云飞辰暗自计较着对方的用意,在他漫长的修行岁月里,也曾多次遇见过这样的情形,甚至不少次他本人就是作为幕后者。
“难道他并没有杀死我的把握?这才将我困住,用这种手段引诱?”
想到这个,云飞辰心下暗喜,祭起本命法器鸿羽飞刃扇送入了旋涡之中,
“果然!”
通过法器上的神识,云飞辰清晰的感知到旋涡后正是他方才消失的地方,奇怪的是,妖气似乎稀薄了不少,甚至于正在不断向着一处方向涌去。
“是了!定然是那人正在汲取妖气!”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狂喜是难以言喻的,云飞辰急忙召回法器,扭身向着身后遁去,
“未免也太过粗糙!”
云飞辰暗自想着,将方圆十万里都寻了个遍后,这才又回到了漩涡之前,
“这秘藏不过十万里,看来我真的身在一处别的空间,这漩涡就是他故意留下的饵。”
其实云飞辰明白,修行并不是看什么资质,也不是什么法侣财地,资质可以通过秘宝提升,法侣财地最后只是外物,真正能够影响修行的只有内心的选择。
“其实我现在没得选。”
云飞辰咧了咧嘴,纵身跃入了旋涡之中,全然没有发现旋涡之上是一对贪婪的血眸。
——
雷州看着眼前的血海,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惊诧,
“短短两月,十万里的妖气就去其六七,灵力也被掠夺一空,他修行的到底是什么功法!”
两月,对于修士来说连眨眼都不算,可仅仅就这两月,弥漫十万里秘藏的妖气被刘昭炼化了大半,灵力更是耗尽,凝作了三万两千四百枚金丹,充斥在每一寸经脉之中。
至此,骨髓、脏腑、经脉,已尽是金丹,刘昭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将剩下的堕落之意炼化,凑足一元会之数,他就可以真正踏入炼气化神之境,届时化虚为实,纵然天下式晦暗,以往的手段也可归来大半。
念及至此,刘昭当下就要将剩下的堕落之意全部摄来,他要一鼓作气,将其彻底炼化,然而方才还如大江一样奔涌而来的堕落之意,此刻却是涓涓细流,不情不愿的涌入身体之内。
“不好!”
刘昭霍然起身,虎目之中爆出一道金光,直冲远处,雷州心下骇然,暗惊好强的神识!
“怎会是他?!”
见刘昭神色惊憾,雷州警铃大作,将雷州印护在身前,又取出玉雕弓,这才问道:
“刘道友,可是那云飞辰?”
“不,不是他。”
刘昭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若水,
“但也是他!”
听到这话,雷州顿感疑惑,
“什么叫不是他也是他?难道他夺舍了别人?”
“他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其人燕颔虎须,赤发赤面,雷州瞳孔紧缩,他认得眼前之人,是与刘昭一并来的炼体士,似乎还是泰元门的叛徒。
“他这是……突破了?!”
赤发赤面,在九州并不稀罕,但突然变成这样,除却特意伪装,只能是修行了特殊的功法所致。
“这种神识……”
雷州微不可察的瞥了眼刘昭,顿时生出一个猜测,
“难道二人修行的是一种功法,此人也能将妖气化作资粮?若真是如此……”
雷州眸光微闪,脑海中瞬间上演了一场争夺功法、互为仇敌的大戏。
“我应该叫你什么?吴震,云飞辰,还是,”
刘昭虎目凛然,斧刃上爆出冲天寒光,
“天人族!”
“哦?原来我是叫天人族!”
那人面露喜色,像是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刘昭刀眉微紧,暗道莫非他并不知晓天人族之事?那我此番岂不是……
“天人族,天人合一,我喜欢这个称呼!”
那人咧嘴大笑,两排若血般的赤牙煞是诡异,
“看起来我另一半已经被你吃了,不过也好,若不是没了那一半,我也没办法得到这样完美的躯体!”
“吃了他一半?莫非他是!”
刘昭瞳孔一紧,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欲魔兽这种存在,只要还有一丝意留存世间,就不能叫做死亡,此地的堕落之意被镇压七十万年还能弥漫十万里,难说……
“你似乎想错了什么。”
那人看出刘昭的猜测,咧嘴笑了笑,
“赤阳精玉髓,还记得吗?”
“你是它!”
刘昭刀眉轻扬,奇道:
“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还有了自己的意识!”
“惊讶吗?其实我也很惊讶,惊讶于人的贪婪。”
那人轻轻一笑,慨然道:
“从我诞生意识起,你们就在疯狂的抢夺我,同门相残、人伦惨剧,我看的实在太多,本以为被吴震夺去后会身死道消,没想到他竟然舍不得吃掉我,还将神魂融入,欲要打造一副新的身躯。
他以为抹杀了我的意识,我也以为我彻底死去,没想到这妖气竟然唤醒了我,可惜啊,到底是死过一次,醒来也只是与他的神魂斗了个两败俱伤,还好,又来一个人。”
说着,那人看了眼刘昭,接着道:
“你知道的,作为秘宝,我的感知很敏锐,在那个人身上我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就是你,唯一一个向我施出援手、心底没有贪婪的人!”
“所以,你吞噬了云飞辰,然后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刘昭嗤然,手中开山钺轻舞,寒光直射天际,
“鬼样子?不不不,玉髓的身躯,人类的灵魂,还有妖兽的气,现在的我才是天下最完美的存在!对了,你是不喜欢这副相貌!”
说着,那人身躯微抖,变作了云飞辰的模样,
“现在如何?”
“云飞辰”张开双臂,脸上挂着一丝傻笑,像是幼童展示自己的新衣,可见刘昭毫无反应,用手轻敲脑袋,恍然道:
“你大概也不喜欢他!可惜了,我现在只能变成他们两个人,不过,”
“云飞辰”张开满嘴赤牙,双目里充斥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吃了你,我就可以变成你的模样,想来你会很喜欢吧?”
“吃我?”
刘昭摇头轻笑,神意微动,瞬间就出现在“云飞辰”身后,开山钺高举,直劈对方咽喉,可斧刃落下,竟然直接穿过了身体。
“幻影?分身?是宇之力!”
刘昭一眼看出“云飞辰”是在他出手的刹那,开辟了一处空间,将己身藏入,只留一道残影在外,如此一来,除非能将空间禁锢,否则凭现在的修为很难取胜。
“开玩笑的,你可是唯一帮我的,我怎么会吃你呢?”
“云飞辰”耸了耸肩膀,翻手扔出了一物,刘昭接过,却见是开山钺剩下的半截斧柄,
“这个,就算是上次的谢礼,今后再见,”
“云飞辰”笑了笑,大手一挥,消失在原地。
刘昭随手将斧柄按在断裂处,开山钺当即爆出一阵金光,紧接着,一道惊人的寒光直冲九霄,径自将天幕划破,刹那间,虚空雷鸣滚滚,大地轰然崩裂。
“道友,秘藏要塌了!”
雷州高呼一声,将雷州印护在身前,纵身飞向天空的裂缝,刘昭则看了眼十万里大地,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师兄,还没有动静吗?”
震云门主雷芝剑眉紧锁,俊美似女子般的面容上露出些许愁色,旁侧的男子并未答话,一对星眸静静看着脚下的汪洋,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深邃若墨的眸子中竟是倒映着点点莹光。
“来了!”
伴随着话音,一道人影从海中飞出,稳稳落在二人身前,拱手做礼,
“孩儿见过父亲,见过阳师叔。”
“免礼!”
雷芝眸光微动,瞥了眼周遭众宗门门人,正声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其他道友呢?”
雷州神色一黯,将秘藏之事言简意赅的道了出来,但不知为何,他隐去了刘昭夺得开山钺一事,只说妖气肆虐,众人堕魔,剩余之人四散逃亡,他拼死躲藏,直至秘藏崩塌这才逃出。
“弟子多谢师叔出手!”
“无妨,没有本座你一样能逃出来。”
雷州神色黯淡,涩声道:
“那等情形,弟子何德何能能逃出生天……师叔的意思是,秘藏并非您出手击碎的?”
“然也。”
错愕,惊诧,种种情绪在雷州眼底交杂闪过,周遭众人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知道震玄宗这是给他们一个答复,又在海上等了一日后,见无人出来,这才纷纷离去。
“师叔,您说他向着象元洲去了?”
“不错,这个刘昭的敛息之术堪称可怕,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险些连我也骗了过去,他有资格,去吧。”
“弟子谨遵法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