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王爷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琉璃狼首挂饰,在李管家眼前炫耀般晃了晃,然后又珍惜地挂在自己颈间。
连续遭遇多个部落的冷遇后,
李管家仍不死心,带着瓷器走访了几家熟悉的部落,结果却一如既往地遭到婉拒。
由于白节期间一场别出心裁的宣传,如今整个草原上,无论势力大小,只要有些名望的部落,皆以拥有琉璃瑰宝为荣。
拿出瓷器,无疑会被视为买不起琉璃的象征。
更何况,此事关乎部落的生死存亡。
草原不同于中原,争斗往往直截了当。
一个部落首领连琉璃瑰宝都用不起,其部落必定虚弱无力。
那么,一旦面临物资匮乏的春荒时节,最先成为攻击目标的软柿子,必然是你这个部落。
因此,为了确保在来年春季免遭战火侵袭,各部落首领即便是勒紧腰带,也要购置几件琉璃器以撑场面。
而这正是洛珏预谋已久的布局。
然而,在接连遭受拒绝后,
李管家脸色煞白,望着手中的瓷器,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无奈之中。
他对此刻这场琉璃器引发的狂潮背后的曲折并未洞悉。
他只知道,自己身负重任,历经艰辛才将这批瓷器运送至茫茫草原。
如今,它们却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手中。
在商队歇脚处,李管家颓然坐下,满心悲凉,几乎要涕泗横流。
他瞥见身旁那只用于饮水的汝窑茶杯,愤然一把抓起,正欲将其摔得粉碎,但在手刚抬到半空之际,他又意识到这些易碎的瓷器,是他翻身的唯一指望。
于是,他讪讪地将茶杯搁回桌面,继而再度唉声叹气:“这下可怎么办?谁能料到草原上突然就不喜欢瓷器了。”
李管家身边,张师傅急得连家乡的川音都脱口而出。然而,李管家只能苦涩一笑,摇头叹息道:“近几日,我们仅仅卖出一套茶具,那还是因为对方是我们长期交往的部落,碍于情面才勉强购入的。”
“其余部落,宁愿要我们的布匹粮食,也不愿购买哪怕一件瓷器。”
“而这样的一套套茶具,我们却积压了上万套!”
“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李管家愁肠百结之时,草原上忽然兴起一股琉璃器热潮,而这无疑令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细想之下,那位洛东家困守草原,必然会选择在此地出售琉璃器,以交换其他物资。
但这无疑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李管家不住苦笑,甚至不知该怨恨谁——是那些翻脸无情的部落?还是那位无意间切断他们退路的洛东家?
此刻,李管家找不到该归咎的对象,只能拿起身边的酒壶,一仰脖猛灌一口烈酒。“老李,别再喝了。”张师傅在一旁迟疑片刻后,终究开口劝慰。
“现在已经元月底了,我们时间紧迫,在四月开关之前,必须要把这些瓷器脱手,否则拿不回货款,我们怎么向侍郎大人交代?”
李管家脸色愈发阴郁。他何尝不想尽快出售挽回损失?但钱财岂能凭空而来?他们又能通过何种途径填补这次的巨大亏损呢?如今,李管家和张师傅已不再奢望能在这次交易中获利,只求能把本金平安带回,也算给郭桓那里有个交代。
昏黄的天色逐渐笼罩下来,帐篷内一片漆黑,只有断断续续的喝酒声,昭示着这里尚存生机。不知过了多久,张师傅的声音犹豫地响起:“老李,你觉得咱们这些日子看到的那些琉璃器,大概能值多少钱?”
“至少两千万两银子,若那位洛东家善于经营,或许能超过两千五百万两。”提及此事,李管家心头涌上羡慕与嫉妒。那么多钱啊!倘若现在草原流行的若是自家瓷器,这些财富便尽归他所有!
然而,生意场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李管家语气中的羡慕与嫉妒并未逃过张师傅的耳朵,但他并未揭穿,毕竟他自己也曾艳羡过那位洛东家一段时间。然而无论怎样艳羡,那都是别人的钱财,他们目前只求不亏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于是,张师傅斟酌再三,试探性地提出建议:“老李,你说如果我们去找洛东家引进一些琉璃器,是不是至少可以保本?如果顺利回到关内销售,或许还能小赚一笔,好歹也有个交代。”
听闻此言,李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又黯淡下去,无奈摇头道:“不可能,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那位洛东家吗?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分一杯羹?这可是他一手开拓的市场啊。”
张师傅闻言,肩膀明显垂下,两人再次陷入黑暗中的沉默。良久之后,李管家突然开口:“老张,你说他赚了这么多钱,总不会全放在帐篷里吧?我们有没有可能……”
“干他一票?”李管家心中一动,他本非善茬,若能借此解决当前困境,绝不会有丝毫犹豫。然而,能在郭桓身边稳坐高位多年,李管家并非毫无头脑之人。深思熟虑后,他还是遗憾地摇摇头:“不成啊。那位洛东家已在草原树立威望,且据说已与蒙古王子脱脱建立了稳固同盟,他卖出的每一件琉璃器,都有脱脱的一份利益。那位脱脱王子,决不允许我们觊觎他的财源。”
李管家满脸颓丧,这也是他今日刚刚探听到的消息。在了解洛珏的经营方式后,李管家惊叹不已,他从未想过做生意竟能如此让利于他人。此前依仗郭桓的势力,他不懂得分享利益的重要性,因此在草原上虽朋友众多,关键时刻却鲜有人全力以赴相助。但洛珏不同,一旦他遭遇麻烦,脱脱定会竭尽全力助他化险为夷。至于日后如何分红,至少人在,一切都还有可能。
想到此处,李管家懊悔不已,如果他们早些采用这种方式做生意,至少这一次不至于连一个乐意帮他们推销瓷器的人都找寻不到。思索再三,李管家只能面色苍白地轻叹一声:“罢了,明日我们去拜会一下那位洛东家吧。”
“只希望他别太狠心。”李管家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落到这般窘迫的地步。次日清晨,他们精心挑选了一套精美的白瓷酒具,匆忙赶往洛珏的营地。洛珏倒是毫不摆架子,满脸热情地将二人迎进了帐篷,然后装作关心地询问:
“恭喜发财啊,李东家,听说你们的茶砖在西域销路极佳。”
李管家面色惨白,他明白洛珏并无讥讽之意,但正是这种真诚的问候更让他倍感尴尬。为了避免洛珏再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李管家立刻接口道:“洛东家,我们此次冒昧来访,实属无奈,请您务必理解。”
随后,李管家将近日遭遇的困境如实相告,并恳切地看着洛珏道:“此次斗胆登门,是希望能从洛东家这里购入一批琉璃器。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损失惨重,如若不能稍作回本,回去实在难以向背后的东家们交代。”
眼看李管家一副诚挚模样,洛珏心中暗笑,但脸上仍显露出为难神色。见状,李管家和张师傅不禁紧张起来,他们深知此次请求确实有些过分,但现在已别无选择,只能屏息等待洛珏的决定。
“李东主,既然有意在我处采购,那咱们就开门见山,有些话或许稍显唐突,还请您多多包涵。”\"
李管家心头愈发紧绷,他迅速颔首,仅半个臀部轻轻倚在椅上,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洛珏的话语。
深思片刻后,洛珏徐徐启齿:“您这次计划购入多少琉璃器具?又有何特定的款式和尺寸需求?”
闻此问话,李管家满心欢喜,立刻热忱回应:“是这样的,我们预备购买五车琉璃器,您尽管放心,我们必定按市价交易,绝不会让您吃亏,洛东主。”
至此,李管家显得颇为尴尬,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洛珏,语调不禁变得犹豫且紧张:“能否请您宽容一下,让我们在货物售出后再支付货款,届时定会备上丰厚回礼。”
草原上的商贸规则与中原截然不同,中原买卖中拖欠一年、两年货款的情形屡见不鲜,但在草原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次突如其来的瘟疫,都可能导致一支庞大的商队顷刻间消失无踪。因此,草原上的交易遵循即时付款交货的原则。
此刻李管家提出的这个要求,无疑极为冒昧。果然,当他提出这个请求后,洛珏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李管家自知失言,却又无力回天。他手中的粮食及货物本已稀缺,加之此前已用大量物资换取了洛珏的粮食。此次即便竭力将剩余物品变卖,换回的货物恐怕连半车琉璃器的价值都不足,更不必说大规模采购了。他已在心中暗自决定,倘若洛东主拒绝此种交易方式,他唯有搬出背后的郭桓作为担保。
尽管一直以来,李管家对郭桓忠贞不贰,但正因如此,他也深知若此事处理不当,郭桓将会采取何种残酷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然而,出乎李管家预料的是,在一段如坐针毡般的等待后,洛珏竟面色凝重地微微点头:“李管家,上次我们在破庙畅谈甚欢,我亦有意与贵号结下善缘。”
听闻此言,李管家大喜过望,刚欲起身奉承一番,却见洛珏挥手示意,并未给他发言的机会,而是严肃地表示:“做生意嘛,难免会有起伏波折,李东主这次的决策失误也不必过于在意。”
“原则上,我同意您们的采购计划,同时我也了解李东主这次误判市场,携带瓷器来到草原销售。”
“我可以接受你们以瓷器折价购买琉璃器,不过我这边有几个条件。”
“......”
“洛东主请讲。”听到尚有附加条件,李管家刚刚放松的心情再度悬至嗓子眼,他满脸惶恐地看着洛珏,眼中满溢着不安。刚刚燃起的希望,此刻又仿佛被悬于半空,使人备受煎熬。
而洛珏则在心底窃笑,自始至终,这场谈判的主导权始终掌握在他手中,直至此刻,他才精准地把握住了李管家的心理状态。于是,他故作姿态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而后从容不迫地说:“首先,李东主应当清楚,目前您的瓷器在草原并无销路。”
“我说得没错吧?”李管家黯然点头,面色又添了几分灰败。
随后洛珏平静地继续道:“因此,李东主若选择现金结算,我自是乐意接受,只需按实际价格即可。但如果李东主要用瓷器抵账,恐怕我只能给出金陵市价的一半。”
“洛东主,这…….” 听到这个报价,李管家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洛珏,焦急地喊道:“洛东主,这个价格我们可就赔得没边了!”
洛珏挥了挥手,依旧保持着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态,微笑着答道:“李东主,商场如战场,实不相瞒,这批瓷器即使落在我手中,在草原也无法销售,我只能冒险将其转运至天竺等地,寻求新的商机。”
洛珏对李管家展露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接着说:“李掌柜身为瓷器商人,我则是琉璃器商人,您应知晓,这类商品每多运输一里地,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我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当然,我们非常欢迎李东主以现金结账,若您能爽快地用现金结算,我还可以给予一定的优惠。至于延期付款的说法,李东主常年奔波南北,这种门外汉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此刻,李管家脸色苍白如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孩子,仿佛面对的是一位恶魔。洛珏年纪尚不及他的孙子,话语间虽和风细雨,但字字句句却似寒冰利剑,直刺他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