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无论是数十万还是数百万金银顷刻间化为碎片,即便微不足道的嫌隙也将迅速升级为深仇大恨。
为了弥补这种损失,或者说是觊觎未曾拥有的丰厚利润,这些人必将彼此勾心斗角,一步步滑向分裂的边缘。
这才是瓦解联盟的恰当途径。
窦澈言毕,整个乾清宫内静得落针可闻。片刻过后,朱元璋冷冷一哼,再次开口。
“我仍持保留态度,那玩意儿既不能果腹也不能解渴,怎会有谁头脑发热去囤积那种东西?”
“小子,你在西南那边可别闹出乱子,若是边市计划泡汤还算小事。”
“万一那些土司投降后再反叛,你小子可就摊上大事了!”
面对朱元璋满面质疑的神情,窦澈只能无奈摇头,下意识地望向边关方向。
前些日子,洛珏在草原上大肆兜售琉璃器,此刻想必已有消息传来吧?
窦澈充满期待的目光穿越万里疆域,凝聚成无形的力量,落在遥远的北元王帐之中。
而彼时,那片地域已变为一片废墟遗迹。
这一切均源于今年草原上举行的查干萨春节庆典。
数日前,被草原民众称为白节的春节,在人们的翘首企盼中终于降临。
而在今年的白节盛宴上,脱脱成为了最为瞩目的焦点人物。
“哈哈,我的兄弟们,愿长生天护佑你们!”
脱脱站立在围栏门前,每当有蒙古王公贵族经过,他都会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上前拥抱。
当然,他这般热烈之举并非因其身为成吉思汗后裔而格外重视家族亲情。
而是这样做能让人充分注意到,他身上佩戴的那些熠熠生辉的琉璃饰品。
脱脱内心激动不已,仿佛连长生天都在眷顾着他。
就在前一天夜晚,这片举办白节庆典的猎场周围,竟神奇地下了一场薄薄的春雪。
覆在场地上的皑皑白雪反射着阳光,使得脱脱身上的琉璃饰品愈发璀璨夺目。
几乎每个见到他的王公贵族,首先注意到的是脱脱如何变得如此光彩照人。
紧接着,他们的眼球便被脱脱身上那一串串宛如繁星般的琉璃饰品吸引住。
“老兄,你这是劫了哪个商队不成?”
此刻,在猎场门外,一名身穿火红狐狸皮氅、显得颇为年轻的贵族,满脸羡慕地打量着脱脱身上的琉璃饰品。
相较于这些闪耀夺目的琉璃饰品,自己身上这件如火焰般炽烈的红狐狸皮大氅似乎顿时失色不少,犹如荒野枯草般黯然失色。
一时间,这位年轻贵族心中原本盘算的炫耀之意烟消云散,甚至想将身上这件大氅埋入附近的雪堆中。
然而,脱脱接下来的热情话语令他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
“兄弟,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强盗行径?实不相瞒,我结识了一位来自极西之地的商人,他那儿有几整车的琉璃器。”
“按辈分算,我还得叫你一声外甥,如果你真有意,我可以大方分你一车,不过嘛,这个价钱……”
“舅舅!价钱不是问题!”
一听自己也有机会拥有如此璀璨华丽的琉璃器,年轻贵族眼中闪烁着光芒,连称呼也从最初的兄弟变成了舅舅。
事实上,在草原上哪有那么多亲戚关系。
然而,年轻贵族一眼便看出了这些琉璃器的珍稀与独特。
为了这一车琉璃器,即便是叫一声舅舅,又何足挂齿?
然而,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人,在情绪波动之下,年轻贵族询价的声音略显高昂,瞬间引起了周围正在闲聊的贵族们的关注。
什么?
脱脱这家伙,竟然有琉璃器出售?
“快上,别放过这小子!”
在这个白节庆典中,脱脱无疑是整个草原的聚焦点。
他凭借一己之力,在草原各部贵族之间掀起了一场流行风尚的风暴。
这场风暴的名字,
叫做琉璃器!
在这个正月里,他人欢欢喜喜过年之际,洛珏却马不停蹄地从燕京源源不断输送琉璃器。
但他并未一次性大量投放草原市场,而是采取不疾不徐的方式,每隔一段时间给脱脱交付一批货物,有时甚至还故意掺杂一些破损品。
洛珏堪称玩弄人心的天生高手。
当脱脱借助白节成功点燃了琉璃器的热销热潮后,他立刻意识到不应继续大规模放货。
而是选择了更具针对性的珍贵物品,逐渐投放至草原市场。
于是,在首批琉璃器售罄之后,洛珏故意消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待脱脱及其客户们等得心急如焚之时,才风尘仆仆地再次现身。
这次他带来的并非几车货物,而是一个镶嵌着珠宝玉石的名贵箱子。
当这个箱子在脱脱的王帐中被打开后,在座的蒙古王公们无不惊愕得屏住了呼吸。
箱子里是一尊高达一人、矗立于雪山之巅、展翅欲飞的雄鹰雕塑。
目睹此景,所有蒙古贵族纷纷起身,不顾形象地簇拥到箱子前,接着异口同声地惊叹,只顾睁大双眼,贪婪地审视着每一处细节。
雄鹰在蒙古人心中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相传蒙古的至上神长生天,便是以神鹰的形象俯瞰着整片草原。
如今,
这一尊琉璃神鹰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其每一个细节都精准贴合了这些蒙古贵族对长生天的想象。
特别是用两颗顶级黄宝石镶嵌而成的雄鹰双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犹如一轮明日照亮众人。
“至高无上的长生天,您是否看见了您的子民?”
“长生天啊,请睁开您的慧眼!”
瞬息间,几位年迈的老人甚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地面痛哭流涕。
而其他人尽管没有像他们那样激动,但目光始终未能从这尊神鹰雕塑上移开。
然而,人群中仍有几个保持着清醒的人。
他们艰难地将视线从神鹰雕塑上收回,带着半是困惑、半是警惕的眼神看向洛珏。
其中一位头顶王冠的男子,直视着洛珏,一字一句地询问:
“洛先生,您历尽艰辛带来这样一尊神鹰雕塑,究竟有何深意?”
“各位请先平静一下。”
洛珏面色如常,大声回应道:
“为了庆贺白节盛典以及表达对长生天的崇敬之情,我特地远赴极西之地,为各位带来了这座神鹰雕塑。”
“我愿以此尊神鹰为信物,永久见证我和草原之间的友谊!”
琉璃瑰宝炙手可热。
在整个草原上热烈燃烧起来。
白节庆典的尾声,各部族首领齐聚,惊讶地发现,在广阔猎场的核心地带,一座巍峨的祭坛赫然耸立。
祭坛之上,
承载草原精神图腾的狼居胥山,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放射出七彩圣光。
山巅,一只寓意着伟大永恒苍穹化身的雄鹰振翅待飞,那犹如太阳般璀璨灵动的眼眸,似乎在审视着每一个人。
相比于昨日帐篷内的展示,此番将这件玻璃艺术杰作置于祭坛之上,更显庄重宏大。
于是,每一位王侯贵族都不约而同地在祭坛前止步,恭敬地按照草原礼俗,向着那展翅欲飞的雄鹰行礼。
这一幕,被藏匿暗处的洛珏冷眼旁观。
他深知,这些人并非个个真心膜拜永恒苍穹。
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必须顺应大势,至少表面上必须虔诚表现。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
你若是这般崇敬永恒苍穹,对它的雕像三叩九拜。
那么,作为雕像原材料的精美琉璃制品,既华贵又美观,
更能展现你对共同信仰的坚定支持态度。
设身处地,你会如何选择?
“哈哈,洛兄弟,你真有一套!”
几天后,在脱脱的王帐内,
脱脱一手搭在洛珏肩头,满面肥肉堆积如花,笑得眯缝着眼睛,几乎看不见牙齿。
“短短十日,那些家伙在我这里预订了一百多车琉璃瑰宝,这一回咱俩可真是赚翻了!”
“这都要多亏你啊!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一面畅笑,脱脱一面重重拍打着洛珏的肩膀,口中连连称兄道弟。
尽管他已经年逾四旬,\"
即使是最小的儿子年纪也比洛珏大,但这并未妨碍他与洛珏平辈相交。
甚至于先前因洛珏未经许可就展出那座永恒苍穹琉璃像而产生的微隙和不满,此刻早已消失无踪。
确实,起初洛珏此举令脱脱深感不受控制。
然而,随着近日钞票滚滚而来,这种情绪自然消散无痕。
尊严?能当饭吃吗?
即便追溯至当年,大元尚未退回草原之时,
如此丰厚的收益也是极为罕见的。
念及此处,脱脱笑容更盛,
亲自从烤羊腿上切下最肥嫩的一块,放到洛珏的餐盘中。
接着,他腆着笑脸贴近洛珏,试探问道:
“兄弟,眼看我们的琉璃瑰宝存货不多了。”
“你是否考虑再走一趟采购之路呢?”
洛珏适时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摊开双手回应:
“脱脱大哥,我这边也有难处,你也知道,如今西去的道路大雪封路,运输琉璃瑰宝颇为艰难。”
“我会尽力而为,你这边也慢慢销售就好。”
“好东西嘛,稀罕才会惹人喜爱。”
面对洛珏的推托,脱脱的笑容稍滞,旋即愈发热烈。
“说得对,兄弟你说得有理。”
“那就再等等,等等再说。”
言罢,脱脱举杯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洛珏思索片刻,神秘兮兮地贴近脱脱耳边低语:
“脱脱大哥,其实再过几个月我有一个更好的买卖,你想不想试试?”
“是关于那边的买卖。”
洛珏边说边指向边关方向,
眼中流露出紧张神色,紧紧盯着脱脱的反应。
没想到,脱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双眼闪烁着兴奋光芒。
“好兄弟,你竟然有南面的渠道?”
“务必要带哥哥我一起干!”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确认脱脱并无举报之意,洛珏心中石头落地,二人举杯相碰,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杯烈酒入喉,
脱脱内心暗自揣测起来。
实际上,他早已对洛珏的身份背景产生疑虑……
他曾怀疑过南边的可能性,但当首批琉璃瑰宝售罄后,这种猜测便被他抛诸脑后。
自己的好兄弟来自南边又如何?
身为成吉思汗的后裔,他回忆起自己曾过着怎样的生活?
脱脱粗略估算了一下,仅在这短短几日内,他赚取的钱财已超过过去十年的总和。
曾经那些趾高气昂、傲视群雄的大部落王爷们,如今为了从他手中获取一两件琉璃瑰宝,笑得比最低贱的马奴还要谄媚。
倘若今后都能如此……
当大明的盟友又何妨?
想到此处,脱脱心意已决。
他回想起早先接到的一则消息,当下凑近洛珏耳边,诚恳地说:
“好兄弟,有一件事你或许应该知道。”
“什么事?”
脱脱笑容灿烂:
“最近草原上出现一对来自南边的商队,行事十分不合规矩。”
“他们以前也曾来过,不过售卖的都是茶叶、马匹和粮食这类货物,这次不知为何,竟然运来了一批瓷器。”
“在现今的草原上贩卖这类商品,无疑是赔本买卖。
我觉得这个情报,你可能会感兴趣。”
洛珏微微一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的确,这挺有意思的。”
洛珏主动举杯,与脱脱轻轻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在数百里之外,
李管家愁眉苦脸,手中捧着一只青花瓷酒壶,
正满脸沮丧地向一位蒙古小贵族竭力推销:
“王爷您瞧瞧,这可是景德镇极为罕见的精品。如果您购得它,在草原上,您将成为独一无二的……”
李管家的话音未落,只见这位蒙古小王爷猛地夺过他的酒壶,毫不留情地砸碎在旁边的石头上,
继而一脸鄙夷地看着李管家。
“你们这些玩意儿已经过时了!”
“现在草原上流行的是琉璃瑰宝!”
目睹蒙古小王爷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李管家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