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触感很是光滑,不过这个光滑和之前那次的光滑也不太一样,总觉得脚和地面之间还有什么东西。
莫名的恶心感让冯垣抬起自己的脚站在刚刚躺着的平台上。
他打算按照之前的流程先出去再说。
可是脚下奇怪的触感告诉他,虽然刚刚起身的位置还是刚刚的位置,可是这个房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辅助程序?你能看到周围是什么不?”
冯垣没敢贸然起身,生怕惊起了点什么。
“程序对周围的所有认知完全取决于你。”
“那你来这里有什么用?”
“让游梦者不至于陷入无尽的梦境中。”
这句话听着意思好像是为了游梦者本身好。
可是根据有记忆以来所知道的一些东西来看的话,辅助程序本身更关注的,其实应该是潜藏在这里的异常。
钟摆作为一个和路韧一个时代过来的组织,其内的能人一定不少,可是却对这么一个梦境束手无策,最后还找到了自己的头上。
梦境系统对梦境的掌控程度和游梦者对梦境的探索和观察是有联系的,既然这个梦境内一直都没有人成功探索过,那么梦境系统对这个梦境就也谈不上什么了解。
甚至对这个梦境内的异常同样也知之甚少。
所以梦境系统放一个辅助程序进来,为的就是了解这里的情况,而不是拯救这里失足的游梦者。
毕竟钟摆投入到这里的成员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过。
冯垣又想起了之前遇到过的那具被烧焦的尸体,那具尸体,会是之前进入这里的钟摆成员么?
“所以我快要迷失的时候你会提醒我么?”
“系统会直接发起警报。”
冰冷的女声不带任何的情感,让冯垣的大脑又清醒了不少。
拿起手边的导盲杖,冯垣直接下意识的敲击着脚下的地面,如果说还能被称之为地面的话。
手中传来了微弹的触感,甚至有些滑,再抬起导盲杖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些许的粘滞感。这种反馈让冯垣下意识的觉得有些恶心。
这里到底变成了什么?
现有的感知不足以让他知道答案。所以他索性直接蹲下身子伸手触摸脚下的地面。
辅助程序没有阻止的意思,静静等待着冯垣的反馈。
冯垣几乎是触碰到脚下地面的瞬间,就直接将手收了回来。
一直都在自然张开的眼睛一阵剧痛,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了很多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片黑暗,随着灯光亮起,他看到了空荡荡的商场。
此时的商场还没有开始营业,大部分的店铺内都还没有亮起,只能看到寥寥几个店铺中有人影走动提前做着准备。
视线中有一家店铺稍微热闹一点,里面正有人往外搬动一个比人高些许的立牌,上面写着开业大酬宾。
不过冯垣的视线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眼前的场景就变的扭曲起来,一点点变换成了曾经在展馆中“看到”的那些雕塑。
只是这些雕塑同之前暗戳戳用触须看到的雕塑有些微的不同。
出现在视线中的雕塑是死的,不能动的,整个都被固定在了展架上,墙壁上。可是互相之间却又有着扭曲的引力,相互勾连,营造出了一种诡异的活动感。
在观察雕塑的同时,好像雕塑也在观察着观察它的人。
而这就赋予了这些死物生命。
冯垣的视线在雕塑即将在视线中活动开来的上一秒继续扭曲了一瞬,而后定格成了大厦内上下扶梯的俯视图。
他好像站在很高的位置向下俯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而这个位置,应当是所有商场和大厦最顶端的那个极尽华丽和复杂的吊灯的位置。
只有这里,才能居高临下的俯瞰整个大厦的所有层数,直达最下面那层。
最低的那层楼被高层的围栏环抱的中间,是一个不算规则的椭圆形水池,有泉水从中间向外流淌扩散,填满整个水池。
灯光落下的光影在水面上闪烁,像是一个闪着微光的瞳孔,层层环抱的围栏构成了眼周纤长绵密的睫毛。
一只眼睛就这样和冯垣的视线对视。
在察觉眼前的景象和眼睛无比相似的瞬间,冯垣和眼睛的位置对调,居高临下的存在变成了由整座大厦构成的眼睛。
而冯垣则变成了被注视的东西之一。
他无意识的看向了那只巨大的眼睛,从眼睛中,又或者是从水波的倒影中,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从生涩到熟练再到癫狂的舞姿,一开始被拦在楼下到最后进入展馆的父亲,在一楼、二楼、三楼最后开到顶楼的游览车,还有一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拿着导盲杖在大厦各处行走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他一眼就看到那人的长相同自己一样,陌生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双眼无神,面容冷漠的模样。
不过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没有给冯垣思考的空间,随着他和这这只眼睛对视时间的增加,他看到所有的景象同时出现在了这只眼眸中,里面所有人的行为都在同时进行。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能从其中看出一些规律。
无论是舞蹈室中的人还是那个冲向展览馆的父亲,情绪都是一点点进阶的状态。
那个父亲一开始是担忧,最后却直接暴怒到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了尖锐的雕塑上。这其中的情绪是一点点递进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可是每次的起点明明都是同一时间,父亲进入大厦一楼之后,在一楼看到了被经理招待的那个画展主人。
这是平行世界的不同选择,还是同一件事的反复循环。而在这段时间内反复经历的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在无意识的疑惑中,冯垣向着面前的眼睛靠近了了一步。
面前眼眸中的眼波颤动了一瞬,随后冯垣整个人的身影就走入了这个不知道多大的视线中,成为了所有正在进行的故事中的一部分。
在辅助程序的视角中,本来属于冯垣的很是稳定的波动瞬间消失,而后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开始,无论如何它都进入不了这个梦境分毫。
一片纯黑色的空间中,忽然亮起了一串绿色的字符,字符滚动之间闪烁的光芒将被锁链困住的路韧唤醒。
她睁开眼睛看向了好像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语气不算客气的开口。
“还是失败了?”
她甚至带着些许的笑意,丝毫没有被困在此处的急躁和忧心。
“我失败,就意味着你同样也在失败。”
从黑暗处传来一道女声,带着丝丝的电流音,声线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只是在平静的阐述事实。
而随着声音的响起,绿色的字符滚动的越来越快,最终在两人眼前变成了一个场景,场景中的人正猛地睁开眼睛,身上的怀表已经快要被裂缝占满,属于他的机会不多了。
路韧神色淡淡的看着画面中的冯垣,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她被困在这里,虽然说性命无碍,可也只是性命无碍,至于外面的人现在到底都在干什么,她也没办法完全预料到。
想到这,路韧直接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继续封闭在精神世界中。
可外面的存在不会管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一道银色的光芒顺着锁链将路韧从封闭中唤醒,带着电流的女声同时响起。
“你不想知道你看中的这个人,能不能从这里活下来么?”
路韧看着冯垣双目无神的摸索着手中的怀表,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看上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难道我要一个两个全都看到他们的结局么?”
“还是说,这个人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
“你是对这个梦境在意,还是对这个人在意呢?”
试探之意如此明显,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可是那道女声的回应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这个梦境关乎世序本身,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可以进入窥探一二的人。”
由数据构成的虚影在影像面前浮现,勉强能够看出是道人影。
“根据我对你的行为分析,你一直在致力于寻找到一个可以接替你来控制梦境稳定程度的人,而从游梦者冯垣的经历来看,他是最有可能接替你的职能的人。”
“那不是很好吗?你现在就可以解决我这个大麻烦。”路韧满不在乎的说。
她被关在这里是因为姓成的想要摆脱她对所有游梦者的限制,而眼前的这个人则是想要夺回她身上早在一开始就被梦境赋予的权限。
两方之间为了这么一个目标,短暂的合谋了一下。
现在还不知道梦境世界中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压制了游梦者的发展压制了那么长的时间,应该攒够了一点可以消耗的家底。
人影没有继续说话,路韧同样也没有继续说话,她们各怀心思的看着屏幕中冯垣没什么表情的脸,除了字符闪烁的光芒外,一切又都安静了下去。
冯垣专心摸索着手心的怀表,怀表上的裂痕明晃晃的告诉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保命的底牌。
这就有点难办了啊。
本应该是挺紧急的情况,可是冯垣却没什么死期将至的紧迫感。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只能通过其他的感官来确认周围的环境。
空旷,安静,无风。
是室内。
空旷的室内,没什么味道,不是图书馆,那会是什么?
冯垣冷静的分析着自己当下的处境,丝毫没有为自己此时的双目失明担心。
不对,最重要的是,刚刚游梦系统似乎并没有说话。
一般情况下,怀表带来的时间回溯应该会直接回到梦境系统开口通知这里。而且看情况,这里应该是一个固定的时间点。
如果之前的几次回溯都没有听到的话,那就说明这个梦境已经完全屏蔽了梦境系统的存在。
可这样这个梦境就不会被梦境系统捕获,成为游梦者要进入的梦境。
所以是之前的几次回溯自己做了什么,导致这个梦境直接将梦境系统屏蔽,只留下了自己。
冯垣心底思绪涌动,外界同样也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只不过在无人的梦境中,时间似乎根本不会流逝,就算他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屏蔽了梦境系统的存在也有一点好处,之前因为梦境系统的存在而受到的限制此时已经全部解开。
触须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肆意生长,伴随着冯垣的思绪荡开,露出隐藏在下面的那些早就已经和触须共生的异常。
冯垣无意识的将触须放出体外,开始探索着周围的环境。
一个满是镜子的舞蹈室。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认知不是客观上触须探查到的实物认知,而是偏向于一种概念,这种概念告诉他,这是一个满是镜子的舞蹈室。
有点意识流了。
冯垣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动一下,还是该实际的探探路。
常规来讲的话,还是应该移动一下,探探路。可是未知的探索和停滞不前一样危险,甚至看起来停滞不前还要安全些许。
冯垣伸手支撑了一下身体,整个人落到了地面上。
就是脚下的触感不太对,一个满是镜子的舞蹈教室,脚下怎么踩起来有些软?就算是为了防止摔伤,铺上了一层垫子,这个触感也过于软了。
在意识和客观不统一的时候该相信什么呢?
梦境中的客观存在并不真实,同样的,梦境中的意识也未必真实。
冯垣又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陷入了一种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是虚假的的思考中。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都只是我在睡觉时的一场梦境?
发散出去的触须随着冯垣漫无边际的思考无限制的将整个房间填满,最后成为了一只眼睛的形状。
“他没有价值了。”
女声很是干脆的说着,跃动的字符黯淡下去,整片空间又恢复到了最初的黑暗当中,在这里唯一能看到的东西就是被层层锁链束缚的路韧。
与此同时,冯垣又听到了一声似曾相识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