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青带商队来到京城,顺便把一封十万火急的信捎给马师爷。
马家老爷子病入膏肓,叫儿子回去料理后事。
马师爷看完信之后,泣不成声,吩咐马夫人尽快收拾行李,然后他脚步匆匆,去找唐风年请假、辞行。
考虑到这种情况特殊,唐风年十分理解,主动说道:“我托顺风镖局护送你们回田州去。”
马师爷千恩万谢,立马打算给唐风年下跪磕头。
唐风年不敢受此大礼,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跪。
马师爷说:“唐大人,士为知己者死。马某感激您的知遇之恩,这辈子誓死为您效忠。”
“等老家之事处理完毕,我立马赶回来。”
除了感激唐风年,他还存有一些私心,担心自己的幕僚位置被别人取代。
毕竟,在唐风年身边办差事,相当于捧个铁饭碗。不仅酬劳多,受尊重,聪明才智得到重用,而且家眷也受益颇多。
比如,马夫人母女俩没少跟着唐家女眷出去做客,见世面,开眼界。在府里时,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缺,女儿珍珍还能在外院私塾上学。
送别时,唐风年又送给马师爷一些盘缠,叮嘱他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马车离开京城之后,马师爷和马夫人都忍不住把脑袋伸出车窗,回头张望,十分留恋那些繁华。
快马加鞭,回到田州。
人算不如天算,马老爷子早已咽气,未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唢呐吹奏哀乐,丧事办得热热闹闹。
不过,等丧事办完之后,马夫人与马千里起了冲突。
“娘亲,哥哥打我,拔我头发,呜呜呜……”
小珍珍哭着跑来告状,把疼痛的地方指给大人看。
马夫人心疼极了,立马帮宝贝闺女揉一揉,呼一呼,然后大声质问:“千里,为什么打妹妹?”
“用哪只手打的?老实交代!”
马千里露出不屑又倔强的表情,用鼻子哼两声,暗忖:老子才不会上当呢!说出用哪只手打的,等会儿你们就专门打我那只手。哼!老子就是看她不顺眼,以后天天揍她,把她头发拔光,让她变成秃毛鸡。
心里话多得很,一肚子坏水,但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马夫人鼓起眼睛,瞪他,他也瞪马夫人,针锋相对。
马夫人暗忖:坏胚子,当初不应该抱养他。
马千里咬牙,心想:偏心眼!当初哄骗我,故意把我丢到老家。老子是你唯一的儿子,将来家产都归我继承,你却抛弃我,反而对一个丫头片子千娇百宠。此仇不报非君子!等你老了,看我怎么折磨你!
马夫人看他那副讨人嫌的样子,越看越恼火。
母子俩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马夫人忽然口不择言,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反正你不是我亲生的,你亲生父母也不要你。”
“明天就送你去做铁匠学徒,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再是我家的人,你自己赚钱糊口去!休想再花我的钱!”
马千里一边听,一边流泪,眼里的恨意越来越浓烈,就像酝酿好几年的烈酒,如同酒意上头,他头昏脑胀,越来越不清醒,同时,拳头捏得青筋暴起。
他心想:既然你不要我,又想抛弃我,那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小珍珍忽然忘了哭泣,被娘亲和哥哥之间的剑拔弩张吓得不寒而栗。
左看,右看,打两个哆嗦之后,她凭借机灵劲儿,立马跑去找马师爷求助。
等马师爷听完小闺女的哭诉,跑来劝架时,大吃一惊,心惊胆战。
只见马夫人倒在地上挣扎,马千里手拿一把短匕首,手抬起来,刺下去,又抬起来,又刺下去……
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他如同地狱恶鬼。
马师爷大喊一声:“住手!”
“千里,不要糊涂啊!快住手!”
他冲过去,夺下那把被鲜血染红的匕首。
小珍珍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去外面找别人帮忙。
外人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正向这边奔来。
马千里坐在血泊中,发出沙哑的笑声。
他已经长成少年模样,嘴唇周围冒出胡茬,声音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
可能是念在马师爷经常给他写信、寄银子的份上,他没有攻击马师爷。
马师爷在慌乱中反而格外冷静,他一把扯下腰间的钱袋,塞到马千里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千里,你快点逃走吧。”
“等会儿官差问我,我就说家里闯进蒙面匪徒,绝不说你坏话。”
“逃得越远越好,如果被抓到,要被砍头的!”
“快走!”
他把马千里用力一推。
马千里也回过神来,停止疯癫的笑声,与马师爷四目相对,察言观色,确定父亲没有骗自己,没有嫌弃、没有陷害……
他站起来,从后门逃跑,顺手牵羊,偷走后院的马匹。
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从不回头……
汗水混合泪水,冲刷他脸上的血迹。
劲风扑面而来,风如刀,给他带来阵阵刺痛感。
然后,感觉越来越麻木。
突然天降一场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向他,仿佛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人,气喘吁吁。
骏马,同样如此。
马蹄终于放慢,少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认识此地,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他。
没人知道他的罪恶和丑事。
他打开父亲送他的钱袋,拿出银子,嘴角变成斜钩,勾唇一笑,眼神桀骜不驯,下马去酒肆买酒喝,又买卤猪头肉下酒。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仿佛正在咀嚼仇人。
旁边那桌,坐着另一个酒鬼,蓄着络腮胡,眼睛冒精光。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斜着眼,互相打量。
你瞅我,我也瞅你。
马千里暗忖:这人一看就坏,莫非想打劫我的钱袋?
他不动声色,左手悄悄行动,把腰间的钱袋一把拽下,塞进胸口的衣襟里,觉得这样更稳妥。
他不介意等会儿打一架。
胡须男笑眯眯,暗忖:这小子够狠,俺正好缺一个同伙。
本来,他有另外两个同伙,但那两人被官府抓住,因为罪大恶极,拉去菜市场砍头了。当时,他担心同伙伸手指认自己,所以没敢亲眼去看砍头的热闹,只在事后给他们烧了些纸钱。毕竟,根据民间传说,不仅贪官污吏喜欢收受贿赂,死鬼也喜欢发财。他用纸钱贿赂他们,免得死鬼同伙用阴魂缠着他。
“早死早超生吧,来生投胎到贪官污吏家,好好享福!”
当时,他是这样安抚死鬼的。
此时此刻,他主动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盘羊肉片,提起酒坛子,去马千里那桌坐下。
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从此,一个流窜多地的犯罪同伙一拍即合。
后来,他们犯下的罪恶,连死鬼都害怕得发抖。哪敢用阴魂纠缠?逃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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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马师爷果然没有揭发马千里的罪行。
他急着请大夫给妻子救命,急着教导小闺女珍珍,让她保守秘密。
珍珍的大眼睛泪汪汪,清澈见底。
她满心信任爹娘,立马点头。
小小年纪,她已经学会照料马夫人。
当马夫人疼痛难忍时,她跑去喊大夫来,跑得快快的。
当马夫人哭着说:“我想死啊!老天爷惩罚我啊,偏偏不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偏偏要让我半死不活,呜呜呜……”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受这个苦?”
这时,珍珍拉着她的手,哄她。
马夫人身上的伤口多,不能随便乱动,拉屎拉尿都在床上。
马师爷任劳任怨,细心照顾她,还不忘了写一封信给远在京城的唐风年,诉说自己不能如约回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