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朱由校莫名地心痛。
他作为穿越者，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亦非远离百姓，何不食糜肉的君王。
穿越以来便深知面临的境遇，深知各省灾情严重，百姓生活疾苦，数年来，持续赈灾，免税减赋，发展商业，振兴实业，希望通过一揽子政策稳住受灾百姓的日常生活。
此番自京城一路微服私访而来，所见所闻让他对过往政策颇为满意，然而，林狗儿所言依然深深戳痛他的心。
政治的本质是团结更多的人，给更多的人带来利益，朝廷改革何尝不是如此呢？
今日所见，让他深知改革的力度还不足，覆盖的范围还不大，改革尚未成功，君臣仍需努力。
“吃吧，吃饱剩余的带回家。”朱由校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林狗儿油腻的头发，这小家伙孝心可嘉，理当鼓励。
林狗儿腼腆羞涩地望向朱由校，见他目光和善，眼神鼓励自己，鼓起勇气开始大口大口吃手里的糕点。
朱由校瞧着林狗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给他倒了杯温水问道：“小家伙，你家里几亩田？是否在村学就读？”
林狗儿边吃边说：“以前家里十亩田，爹爹去世卖掉四亩田，家里还剩六亩田，村学早晨有鸡蛋牛奶吃，俺以前在村学读书识字，后来林氏族老剥夺俺读书的权力。”
闻言，未等朱由校吱声，郭升紧攥拳头，愤怒地说：“公子，要不要额去教训林氏族老？”
他是边军出身，疾恶如仇，听到林狗儿的遭遇后感同身受，内心产生几股怒火。
朱由校聆听林狗儿的遭遇面色喜忧参半，喜得是朝廷的蛋奶制度真能帮助乡村孩子，尤其是家庭穷苦的孩子。忧的是朝廷号召建立村学，让孩童入学学习，孰料，林氏族老竟然能剥夺孩童学习的机会。
既然开封府出现这种仗势欺人，身份压人的现象，那么，大明各省乡村肯定都存在这种现象。
朝廷当强化法律宣传，将宗族权力绑起来。
此时，不能迅速颁布政令改善，却对郭升的建议颇为赞许：“晚点去，简单教训教训，不能闹出人命。”
郭升，白旺全是龙武军内的悍将，拳脚没个轻重，若不收敛，傍晚会打死林氏族老。
闻言，郭升没有出声，仅仅微微颔首。
朱由校端起茶杯轻吮，刨根问底地询问：“小家伙，你知道村里各家各户几亩地吗，村里同龄男女孩都去村学学习吗？”
以林狗儿家为例，六亩地着实有点少，何况朝廷实施量地计丁，对超过五百亩良田地主征收重税，朝廷花费钱财购买多余土地，免费租赁给佃农，无地的贫农。
依照每人保底五亩地来算，林狗儿家不至于仅有六亩地。
林狗儿摇摇头，神色惭愧地说：“俺不知道各家各户几亩田，只是大壮家夏粮是俺家的几十倍。”
几十倍？
朱由校微微蹙眉，几十倍夏粮意味着几十倍良田，那么应该有几百亩地，然而，来时从张焘，张兆口中得知张家湾并没有什么大地主啊。
此事有猫腻，需详查到底。
林狗儿见朱由校神色犹豫，以为自己没有回答其他问题，脱口而出说：“因为能吃早饭，村里孩子都去，只是大妮，二丫等晌午要把牛奶鸡蛋带回家送给哥哥和弟弟吃。”
嗯！
重男轻女。
朱由校大抵猜出来，在朝廷看不到地方，许多陋习依然延续，并没有因为朝廷改革而改变。
所幸朝廷关注到陋习，他会持续着手解决问题。
当前大小作坊兴起，男女做工成为趋势，为让女子广泛参与大小作坊中，女孩受教育仅是朝廷迈出的第一步。
今后朝廷会陆续放开更多限制，渐渐打破世俗偏见，让更多女子走出闺房，甚至经营生意，当朝做官。
这既需要舆论引导，也需要观念改变，朝廷更需要耐心等待，绝非一蹴而就。
幸好他还年轻，改革循序渐进，获得朝廷文臣武将支持，相信假以时日，有机会亲眼见证改革成果。
朱由校言语和善说：“小家伙，年后你会重新入学的，大妮，二丫等无需将蛋奶带回家。”
闻言，林狗儿高兴得手舞足蹈，满怀憧憬地说：“俺娘告诉俺，认真读书识字，将来能做账房先生，甚至还能科举当官，俺会好好读书的。”
朱由校深以为然，鼓励说：“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古语云：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林狗儿似懂非懂，依然重重点头：“贵人，俺记住了。”
朱由校没有过多说教，朝廷为大明各省孩童提供读书识字的机会，最终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全靠自身努力和运气。
“好了，吃完带着糕点回家，待会杀年猪，我免费分给大家，回家告诉你娘去领猪肉，全家好好过年。”
分肉？
林狗儿面露憧憬，他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吃肉，高兴地说：“贵人，你是大善人，是俺全家的恩人，俺会记住你的恩情。”
说罢，包起剩余的糕点揣进怀中，起身深深向朱由校鞠躬，一溜烟跑出房间。
朱由校笑了笑，转首向曹变蛟，魏忠贤几人说：“时间尚早，我们出去走走。”
难得出来，他可不想待在房间内休息，竭尽所能了解更多民生疾苦，何况，深入百姓中，能够知道许多百官不汇报的事儿。
朱由校一行人刚刚走出张焘家，外面传来隆隆马蹄声，官道内，数十人骑着马迅速赶来，等到抵达朱由校身边，河南巡抚刘尊宪，开封府知府吴士讲，连同河南省左右布政使，提督，开封府官吏，齐刷刷欲向朱由校行礼。
朱由校面色不喜，不想暴露自身君王身份，先声夺人询问：“刘大人，吴大人，年关将至，何故匆匆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