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宫门便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余清苒微愣,随即迅速福身行了一礼:“见过长乐郡主。”
“你这么客气做什么,盈姐姐都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啦。”
一月不见,晏晴晚比之刚来梧都时又明朗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我可以跟柴——阿盈她们一样,叫你清苒姐嘛?”
柴?
柴明?
“我们平阳殿下几时改姓柴了?”沉重的心情竟都因着小姑娘明媚的笑容而轻松了许多,余清苒眨眨眼,刻意逗弄了她一句。
“……一定是清苒姐你听错了!”
她才没有要说柴明那个就知道欺负自己的家伙呢,哼!!
眼瞅着少女一副心虚不已的傲娇模样,余清苒愈发忍俊不禁,但到底也没再逗弄她,只是含笑问道:
“方才见郡主脚步很是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没有,我只是——”
“晏瑶!!!”
一路脚下生风地自宫道拐角杀了过来,向来被余清苒称作“六道堂第一快乐小狗”的柴明顶着额头上的墨迹,头一遭露出了有几分气急败坏的表情:
“你竟然趁我睡觉的时候,在我脸上画王八!”
“这不是王八!这是……是……是……”
“是什么?”
“是我们褚国特有的一种、一种长得很像王八的鱼!你要是没见过的话就、就不要乱讲!”
“……”
一通令人听了啼笑皆非的强词夺理过后,柴明郁闷了,余清苒笑喷了。
“你们继续吵吧。”她强忍着笑意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嫂、不,清苒姐,你等等——晏瑶?!”
“清苒姐我晚些时候去盈姐姐府上找你!”
一个不留神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顺利地溜之大吉,柴明少见地噎了噎,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清苒姐这是要回殿下府上?”
“不是。”余清苒摇摇头,“听娘娘说这次为了查出谋害师父的真凶,杜大人也从中出了不少力。
“我打算……带些礼物去亲自拜访感谢一下他老人家。”
……
几月不见,杜大人虽然换上了象征着梧国正二品大员的官服,先前因着一路舟车劳顿而久久未去的疲惫却已经消散了许多:
“只是分内之事罢了,余医正如此厚礼,老夫受之有愧啊。”
正二品的太子少师,在杨行健没有太子前便是负责着内阁的大小事宜,成日里怕是头疼军国大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分内”到,去调查十九年的旧案呢?
尽管已然不在一起共事,但他依旧是那个做得再多也不肯居功自傲,将她与杨盈都当做是自己的女儿疼爱着的杜大人啊……
“但无论如何,您毕竟在此事中鼎力相助,下官无法不感怀于心。”酝酿半晌却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官话,她只得有些干巴巴地,勉强憋出了这么一句:
“况且下官不日便要辞官,此后大抵还会离开梧都,或许……或许很难再与您相见了。”
“辞官?”杜大人一时有些讶异,“姑娘可是打算效仿那位谭女官,开宗收徒,传授医术?”
余清苒赶忙摆手:“开宗收徒倒是谈不上,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跟如意姐一起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原主的医术毕竟是对着师父留下的书籍笔记自学而成,她的本事则是大多源于金手指带来的现代药物与器械,拿来应付日常所需绰绰有余,却也没到能随随便便给人讲课的地步。
最多也就是……唔,教她们认一认药材,或者学学如何诊治风寒、月事不调等简单病症,和如何包扎伤口、如何换药、如何急救这些现代医学知识?
将后续的计划安排暂行搁置在了一边,余清苒恭敬地行了一礼,再度开口劝说道:
“大人也知道下官身无长物,况且您一向清廉惯了,金银细软等物怕也是不肯收的,所以下官今日特地带了些药材过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些膏药您留着,若是腰里不舒服就及时贴上,睡前再以药油轻轻按摩,隔日一次,应当能缓解许多;
“另外,我特意拜托师叔给您选了个温和些的方子,用的都是咱们大梧常见的草药,回头若是带来的这些药材都用完了,也不难再寻新的;
“还有,听闻您前些日子常常因着与北磐互市的事情忙到深夜,有时候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也请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累了。”
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太过于啰嗦了些,她顿了顿,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讷讷道:
“不过,若是日后得了空,下官也一定会定期回梧都来探望您的。”
“……余姑娘。”杜大人却是忽然有些颤颤巍巍地开了口,“若是……若是老夫此刻说,有意想收你做义女的话,你可愿意?”
“义女?”
杜大人有些感慨道:“早些年桂娘落水后伤了身子,才成亲两年便去了,这些年老夫也未再说过新的亲事,也就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姑娘在出使安国的路途中便不少悉心照料,营救先帝那日在刺客来袭时更是执意要掩护老夫离开,今日还特意登门来访百般叮嘱,这才让我贸然生了此愿。
“另外,老夫私以为,若是有了这层名头,姑娘将来行事大抵也能容易些。”
沉浸朝堂数十年,历经父子两代共三任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风平浪静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波谲云诡,更清楚那些人究竟是怎样趋炎附势踩高捧低的嘴脸。
皇家的宠信虽尊荣万分却也摇摆不稳,今日的余清苒得帝后看重,的确是风头正盛,做什么都算是有所依托。
可若是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呢?
到时候,失去了大梧官职、又没有帝后为其撑腰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谭娴当年之所以辞官却未曾受到波及,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纵使旁人想要使些手段也是无计可施;
可余清苒的牵挂里有六道堂的朋友们,有任如意,有杨盈,有裴九娘,也有她的爱人与她的长辈。
那些人不会愚蠢到拿六道堂开刀,也知道他们绝对惹不起身份贵重的杨盈与任如意,更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对如今身居二品大员的自己下手。
触及不到根基,便会败坏她的名声,说出些诸如“出身卑微配不上出身名门的钱统领”“一个姑娘家去北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之类的流言蜚语,尽全力去抹黑和否定她的一切。
他当然知道任何人都不会因着这些话而对她产生质疑,也知道钱昭更不会因此就有所压力,甚至更大可能会亲自出手,替她解决这些困扰——
可他也知道,余清苒虽不在意这些,却也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名声败坏拖累谁的人。
既然如此,由自己来成为小姑娘的后盾,由他来镇压那些暗地里居心叵测的人,又有何不可呢?
三朝老臣、二品大员之女,家世上完全足够与羽林军统领相配,日后若是想做什么,旁人顾忌着“名门千金”的身份,至少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老夫绝无强求之意。”慈蔼地看着下方沉默不语的余清苒,杜大人抚着胡子,微微摇了摇头,“如若姑娘以为此举不妥,尽管拒绝便是。”
“……不,我愿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位长辈在出使安国的一路上便对自己多番宽慰提点,更是亲自奔走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如今更是深谋远虑地考虑到了未来的一切可能,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回报这些善意?
更何况,如此忠君爱国之贤臣,的确也不该落得个无儿无女、晚景孤寂的结局。
“——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