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子时三更准时换了班的侍卫们都已经渐渐远去,余清苒却依旧毫无睡意,心乱如麻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无比清醒。
原剧里钱昭是挖到了平安扣的,但白日里在归德原河边时,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找到柴明留下的任何痕迹。
既然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柴明作为天道的校尉,又是钱昭的弟弟,因此才成为了安帝的战利品,他的尸首或许也就像后者所命令的一样,被“特殊关照”后弃置在了河中。
但这个猜想却并不现实,二人之间的兄弟关系钱昭似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也是因为穿越前看过后续的剧透,仗着上帝视角才能略知一二。
而如果六道堂的兄弟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任如意作为前任朱衣卫左使也并不清楚的话,那安帝应该就更没有理由会知情。
更何况,不管是为了不违抗圣命还是图个省时省力,李同光都可以按照安帝所命令的那样,将尸首直接全部扔进河中;
但他却选择了找人将那些牺牲的天道道众偷偷地埋在了河滩上,今日向宁远舟谈及时也没有提到他被要求特殊对待过谁,也就不存在将柴明弃在了河中的可能。
那么,便只剩下了她虽然不敢置信却也渴望成真的,第二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所有事情都按着原剧的轨迹发生的话,那柴明或许……真的还活着。
尽管并不能十分确认这个猜想是否属实,但在猛然回忆起钱昭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藏着的绝望与无措时,余清苒的心依旧没来由地如同针扎般狠狠疼了一下。
于是,在再三踌躇犹豫后,她最终还是掀开了帐帘,轻手轻脚地摸索了出去。
……
余清苒是在营地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找到他的。
树下的钱昭还穿着那身天道道首的官服,只是散落在身侧的披风分明已经浸了草叶间的露珠,衣角的几块布料甚至沾上了泥土,原本华贵的蓝顿时被染成了一片黯淡的土色。
能让一向极其注重仪容的钱昭失魂落魄成这个模样……
他大抵依旧在挂怀着柴明的下落,也在迷茫着未来将要何去何从罢。
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解,她只是一卷裙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将指尖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于是便只剩下了夜风吹过枝叶时的轻微窸窣声,与月下两个紧紧依偎着的寂静身影。
”……天凉。”
就在余清苒以为钱昭会就此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却突然哑着嗓子开了口。
那双眼里依旧蔓延着未散的惘然若失,只是在迎上她的时略微多了些温度:“你伤势未愈,回去吧。”
……到底是钱昭啊。
哪怕心底藏了太多的仇苦与血泪,也不肯将半个字道予旁人听。
这些年来以一己之力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游走也好,心怀着无人能听无人会懂的最大秘密与使团同行也罢。
他早就习惯了将一切尽数包裹在不形于色不言于表的面具下,再在摸爬滚打的风霜雨雪里,淬炼出一身君子的潇然骨与血。
泪落下来成了冰凉的琥珀,心里面是僵死的虫。
未曾谋求功名利禄,圮绝奢求风月相关,时刻做好了以身殉道准备的,只是一个挣扎在忠诚与仇恨间的灰色地带里,那个有着太多身不由己的钱昭。
“在我所知道的那个故事里,柴明的平安扣现在已经跟其他兄弟们的放在了一起。”
顺着他拉着自己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余清苒虽然已经站稳了身子,却并未挣脱钱昭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相反的,她微微施了些力,纤细的手指便自钱昭毫无防备的指间穿过,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
“你的意思是……”钱昭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抓得紧了些,细看时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柴明他……”
“对,他很可能还活着。”
缓步上前将身子不住颤抖着的人抱在了怀中,余清苒轻抚着他的后背,不知怎的竟也紧跟着哽咽了起来。
有人说,医生须得要极强的共情能力,才能对患者的伤痛感同身受;
也有人说,医学生的第一课不是如何拿稳手中的手术刀,而是摒弃太多的同情与怜悯。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个怎样的时代,也不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倔强的性子,就算没有这个拥抱,历经风雨的天道都尉也从来不是会一味将自己沉湎在伤感与迷惘中的人。
可她终究不想要他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待着,不想要他像过往那样分担了所有人的悲与苦,却连一声难过都不肯道出。
不止是因着那份朋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因着种种相互扶持与依靠的过往,或许还有不知不觉间早已悄然萌芽的心动。
“这儿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所以……”她故作轻松地说着,一滴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如果真的那么难过的话,就借给你一个肩膀吧。”
“……嗯。”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散发着草药清苦气的熟悉怀抱。
是个极其用力的拥抱,明明像是恨不得将她拆碎了揉进自己的骨血那般的急切,却又在顾及到那道未愈的伤口时猛然放轻了力道。
于是那人便只是珍重地将她拥在了怀中,只是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头。
冰凉的液体渐渐洇湿了她的脖颈,余清苒知道,那是钱昭的泪滴。
“他还活着。”像是一下子变成了有所依靠的小孩子那样,哪怕心知这并不合礼数,他却依旧无措地抱着她,只是喃喃地一次次重复着,“他还活着……”
她轻轻点头:“嗯,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我们去找媚娘,去找六道堂的大家,我陪你一起找到他,我们一起带他回家。“
回家。
带他回家。
我们一起……带他回家。
当绝望与希望痛苦缠绕,当理智与情感至死交横,那些隐匿而克制的爱意便会随着一句期许而打破所有的踌躇,于放纵的拥抱里发荣滋长,生出繁花茂茂,草木荣荣。
或许这看上去不过是情难自抑,但既然已经冲破那层顾虑的枷锁,便只剩了与君携手这唯一的选择。
—— “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种奢求。”
“清苒。”
“我在。”
“谢谢你。”
终于肆悸,终于放纵,终于沉溺。
终于以落于额间的那个珍重的吻,成全他与她所有肆意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