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孝’之一字,已然上升到了律法等诸多层面,故而苏轼苏辙二人将母亲一事上报时,立刻得到准允。
父子三人安排好一切,收拾好行囊离开了住了一年之久的太平兴国寺,马不停蹄地赶回眉山。
四十八岁的程玉阑生命垂危,这事与她娘家侄子程之才的婚事有关。
原本以为五年前她跟苏洵二人回绝了兄嫂上门的求亲,程家那边就不会再打苏月影的主意。可那程之才就是个渣滓,没能娶成苏月影,他娘就给她另外寻了大他一岁石家的女儿。因程之才心中只有那寡妇刘氏,婚后对待新妇十分恶劣,轻则谩骂重则拳打脚踢,还威胁不许告知娘家,如若不从就拿捏石氏的娘家,程父程母对于程之才的所作所为只当做不知,去年这石氏生下一女难产而死。
石氏死后,程之才对外称,要为妻守丧一年。实则是因为他想要扶正那妾室刘氏,奈何程之才的父母不允。
程家见程之才一直没有续弦的想法,只好再次为儿子张罗婚事。可找了一圈下来,程家舅母找不到家世年纪匹配的人家,把主意又打到了苏月影头上。
原本已经多年没上门的程家舅母,那日上门时,言语间竟是对程玉阑如同施舍般:“妹妹啊,嫂子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家小妹考虑,你看她都二十岁了还未出嫁,这都是老姑娘了。哪还有什么人家要她,刚好他表哥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两人凑一起不是挺好的。”
程玉阑是真的没想到,娘家的嫂子居然这般厚颜无耻,这样的话也说的出口。
可面子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的,程玉阑面上带笑,只是那眼中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当即就回绝了她:“这就不劳嫂子操心了,我家小妹身体不好,家中本就无意把她嫁出去,原本是想招赘的。之才可是你家的嫡子,虽不是长子可入赘到咱们家,这不好吧?”
程玉阑的嫂子一听这话,瞬间想要跳脚,只是碍于身份忍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又将茶盏不轻不重的放下,雍容的脸上带着威胁之意:“妹妹,这是执意如此了?此事你的兄长乃至家中父亲母亲可都是知道且同意的。妹妹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说着走到程玉阑身边拍了拍程玉阑的肩膀,甩身离去。
程家舅母走出苏府后,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苏家的大门,心里对着大门啐了一口。既然妹妹你好言好语不听,那还是请你爹娘来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程玉阑坐在待客大厅,一个人愣神。她知道程家现在的当家人看不上她的夫家,所以嫁过来她不曾求过娘家分毫。只是他们为什么连这点平静的假象都要打破…
隔天,程家的老夫人,也就是程玉阑的亲生母亲,亲自来了苏家。
一进门就对着程玉阑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也不顾程玉阑身边是否有小辈。
程家舅母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甚至对着苏月影还有王氏、史氏也开始教训。
程玉阑可以受她母亲的责问,但她的女儿、儿媳不行,一气之下姑嫂两人争执起来,她被程家舅母推到桌角上,之后也就有了苏月影来信一事。
当时程老夫人跟程家舅母也吓了一跳,要说老夫人也是程玉阑的生母,虽说对待她不如儿子孙子亲近,可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赶紧命人请来了大夫。之后程家这对婆媳离开苏府,期间只探望过一次就再也没露面。
父子三人收到程玉阑病危的消息,心中那份牵挂可想而知。对于打小就是受母亲养育跟教诲的苏辙苏轼而言,心中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一路飞奔回去,生怕再也见不到母亲。
父子三人一路上日夜不停歇的赶路,从京都到眉山原本二十天的路程用了十二天便返回了老家。
三人一路长途跋涉早已是身心俱疲,全凭着一股信念才撑到如今。
父子三人一进门,苏辙的保母杨金蝉差点没认出来。他们三人衣服脏乱,面容疲倦,虽说不足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但也是胡子拉碴的,形神憔悴。
杨金蝉仔细辨认一番,才接过三人手里的包袱,边走边说:“老爷,二郎三郎,你们先去换身衣服,收拾一下,刚好夫人现在还在沉睡。”
王弗、史盈心、苏月影正侍奉在程玉阑床前。
一个正在给程玉阑擦拭身体,一个正在为其穿衣,另一个守在药炉旁边煎药。
苏洵父子三人收拾妥帖,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苏月影见到他们顿时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哽咽道:“父亲,二郎,三郎你们回来了。”
苏辙更是上前来到苏月影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个儿媳为程玉阑收拾好,让出了位置站在一旁。
程玉阑的状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已经时日无多。
苏洵来到床边,看着他的夫人面颊凹陷,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安静的躺在这里,整个人与去年他们临别时判若两人。
“夫人…”
苏洵此人而立之前一直无所事事,就是个浪荡子,一直做甩手掌柜,多亏了程玉阑操持整个家,才能安稳度日。
他与程玉阑之间的相处方式从来都是平淡的,他也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只是此时看到他的发妻这般模样,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苏辙苏轼二人宛如被人撕心裂肺那般,悲恸不止。他们还尚未报答母亲的生养之恩,甚至母亲还没看到他们金榜题名后有所建树,更不曾让母亲过上一日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与你们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屋内几人相视一眼,掩门退下。
苏辙等人从程玉阑屋内出来后,来到了前厅。
苏辙原本看着苏月影身型单薄,想扶她入座。走近些就听到他三姐喃喃低语:“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也不会与舅母外祖母争执,该死的那人本该是我,是我…”
“三姐?三姐!”苏辙看着苏月影貌似精神不佳,双手紧固住她的双肩,想要唤醒她的神志。
“三郎…”
苏月影喊了一声苏辙,两眼一翻,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苏辙赶忙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将人横抱着往软榻那边走去。心中忍不住猜测,三姐身子怎会如此的瘦弱,他们不在的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轼王弗夫妻二人,以及史盈心看到苏月影晕倒,立马跟了过来。
苏轼担忧道:“三姐,这是?”
史盈心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怕拿不准,看了一圈屋内的人,把话又咽了下去。
王弗无奈的摇摇头,轻声道:“三姐自母亲病倒以后,凡事都恨不得亲力亲为,她一直觉得母亲遭此大难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史盈心:“大家都知道,事情与三姐无关,可无论咱们如何开解,她都听不进去。”
苏辙守在苏月影一旁,对着王弗行了一礼:“让三姐她好好睡一觉,这一年来辛苦嫂嫂了,哥哥一路奔波快去跟嫂嫂歇会儿。”
苏轼也不推脱,都在这里干守着也于事无补:“也好。有事随时来屋里喊我们。”
史盈心搬来一把交椅,坐在苏辙身边靠在他的身上,与他一起守着苏月影。
苏辙牵起了小妻子的手。
“盈心,这一年辛苦你了。”
“哪有什么辛苦的,母亲姐姐还有嫂子对我都很好。”
“只是,母亲三姐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好,三郎你怕不怕。”
史盈心担忧的看向苏辙,苏辙因一路风尘仆仆,昼夜赶路,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史盈心见他这样,心疼不已。
苏辙拍了拍小妻子的手:“怕。自然是怕的。对了,盈心。你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与我讲讲…”
“好,你们三人赴京之后大半年都如往常那般无事发生,直到半年前程家舅母上门………”
苏辙本就心思细腻,听史盈心在叙述的过程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摸清了七八分。
消瘦下来的面容此时此刻尽是刚硬冷峻。
他心中暗自愤恨,程家还真的欺人太甚,真当他们苏家能任程家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