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让楼下围观的同学迅速撤出一块位置,安装安全气囊。
我稍稍往一旁侧了侧,瞥见安全气囊已逐渐安排妥当,消防队员也有相关人员上了楼顶,试图宽慰情绪略显崩溃的沈金凤。
我们跟消防队员知会了大概的情况,得到允准后,我便试探着往前走,“老沈,我们都知道你家庭的情况,但你得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我们才能帮你解决问题啊!”
“就是啊,老沈,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怎么帮你!”胡晓曼在一旁帮腔。
“我说了也没用,我完了,谁都帮不了我。”
“如果是钱的事情,那我就能帮。你不是也说了吗,我是作家,我有钱,我来帮你。”
“我不要你帮我,”沈金凤突然情绪高涨,指着我咆哮,“你难道不知道在我们这几个室友中我最不想的就是你帮我!”
“你别生气啊,老沈”胡晓曼倒吸凉气,试探着劝解,“海棠是好意的……”
“你也闭嘴!”沈金凤怒指一众人,“这就是我最讨厌她的地方,为什么你们永远都觉得她对,她好!凭什么她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得到一切,她明明不是一个好学生啊,她明明离经叛道,胡作非为啊,她明明什么都有,为什么你们还觉得她可怜!”
她瞪圆了愤怒的双眼,痛斥着一切,“她可怜吗,她哪里可怜,可怜的是我,是我,我这么努力,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既然如此,那我死不了岂不是更好!”
这怎么还冲我来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老沈,你先别激动!”
胡晓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安慰道,“老沈,那表面看起来好,不代表人家的背后没有难处的。”
“难处,狗屁难处!你说的好听,解语有难处吗?徐靖伦有难处吗,宋欣有难处吗?就连你们觉得可怜的程cc,她在海川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不也是轻轻松松手握好几套房!”
胡晓曼小腰一掐,嘴比脑子快,“老沈,什么叫轻轻松松,你这话说的也……
我赶紧推搡了她一把,她立马意识到,咬牙切齿地收声。
“你们根本就不懂,不懂得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在外面有多难,我原本以为来到海川后,迎接我的会是美好的生活,因为只要我肯努力,我就能改变一切,我也可以过上你们那样的生活,我也可以实现我生命的价值。可为什么,我就只是虚荣了一次,就一次而已,就这一次,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不对,”她突然笑起来,“就算是没有这件事,我的努力也是徒劳,我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们,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老沈,你别这样,我们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你在数学方面那么有天赋!”宋欣说道。
“可我还是考不过你。”
“老沈,我就是会考分而已”
“不过,不重要了,反正这个恶心的世界,我也不想待了。”
“那你想去哪儿,去火星啊!”胡晓曼这个急脾气,猛地向前冲了一步,“我真是服了,你说你爬这么高,要死要活的,你也不说为什么,你不愿意海棠帮你,我们帮你,遇到事情也好,缺钱也罢,只要是事儿,那就有解决的办法,何必非得去死呢,难道你的命不比那些破事儿重要!”
沈金凤回头看了一眼胡晓曼,认真地看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冷笑起来,说,“晓曼,你活得真是天真又轻松,让人羡慕。”
“啥?”胡晓曼一阵发懵。
“也让人恨。”沈金凤喃喃自语,泪流满面,“书本上都是骗人,什么世界美好,生命美好,一点都不好,都他妈是骗人的。有的人生来就是来享福的,轻轻松松拥有一切,而有的人,用尽一切努力,得到的也不过是别人看不上的,剩下的。可即便是这样,我依然很努力、很努力的去生活,可为什么到最后,被欺骗的,受伤害还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沈金凤的脚伸出了顶楼边缘,“我就不该活着,这个世界太恶心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都崩到嗓子眼,消防员手握缰绳也紧张到了极致,探出的手一触即发。
想活的人无奈赴死,能活的人选择去死,何其荒唐!那一刻我真的想转身离去,对抗死使我筋疲力尽、心灰意冷,只是擦眼泪的时候,手腕上的海棠花项链意外刮到了眼角,我还是喊出了声,“慢着!”
我长呼了一口气,径直朝沈金凤走过去。她大喊着让我别靠近她,消防队员也拦着我,让我别冲动,我指了指她右边的方向,“别激动,我没想拦你,我去这边,离你还有八丈远呢!”
我一脚踩着石阶跨了上去,眼前一片开阔,一览无余的视角,可以看向整个九畴湖,乃至九畴湖侧的足球场和篮球场,大半个海川大学都在自己脚下。
沈金凤有一刻的愣怔,“你……你要干什么!”
“我也想看看,在这里是不是能死地更有意思点!”
“你也要死,怎么可能,别骗人了!”
“我为什么就不能死啊,就像你说的,这世界太恶心了,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你少在那无病呻吟,你就是想骗我下来,你……”
“沈金凤,你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了吧,一个宿舍的,客气了说咱们是朋友,可要真细究,咱俩拢共没说几句话,真的不熟。”
“你刚还说帮我,解语你真虚伪!”
“谁让你那么没脑子,怪不得你会被骗!”
“你才没脑子,解语,我只是一时疏忽,才被人钻了空子。”
“就仅仅是个空子吗?怕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吧!也对,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要不然你也不会羡慕胡晓曼有曼妙的身材,羡慕徐靖伦家世显赫,羡慕宋欣温婉可人,羡慕程cc手握保障,连我这个离经叛道的人都羡慕,你确实……”
我忍不住咋舌。
“你放屁,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我有。”
“呵呵,”我冷笑一声,“你有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有,我有,我……”沈金凤气的跳脚,浑身颤抖,“我成绩好,教授说我在数学方面有天赋,啊,对,我在数学方面有天赋,我以后一定可以在数学这个领域里创造出辉煌的成绩,我一定可以创造出辉煌的成绩。”
“以后,你哪里有以后,沈金凤,”我指了指楼下,“这是7楼,你跳下去就噶了,还想什么以后啊,真是可笑!”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沈金凤怒声咆哮。
“想死还不让人说啊!”我嬉皮笑脸,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更何况,你马上要死了,你看不惯我又能怎么样呢!沈金凤,你啊,真是又怂又可悲啊!”
我站在楼那边大放厥词,听得消防员和老师一阵阵冷汗,挤眉弄眼的让我火力小一点,可沈金凤这个顽固的脑袋,火力小,这块石头怎么能产生化学变化呢!
我偏要剑走偏锋。
“你才可悲!”沈金凤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解语,你自甘堕落,靠出卖自己的得到一切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不过是运气不好,运气不好才被骗钱……”
意识到说漏了嘴,沈金凤立马噤声。
“所以说,确实是因为钱!”
沈金凤不语。
“你到底是欠了多少钱,五万?十万?”
沈金凤依旧不语。
“高于十万了?”
“你别问了,我叫你别问了。”沈金凤转头就想跳下去。
“难道你这条命还不值区区十几万吗?”
“解语,你真的很让人讨厌啊,区区十几万,我长这么大,拿到手里钱最多的时候就是去年买手机的那一次,可就那一次,我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手机?程cc猛然惊醒,抓着胡晓曼的胳膊,“老沈换苹果手机是借的钱,难不成她借高利贷了?”
“没有未来?”
我内心涌上一股深深地无奈,因为舍不掉的回忆,我一直背对着生活,不敢往前看,笃信自己没有未来,像个囚徒一般望着过去在原地打转。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牢笼是自己给自己的,我有未来,只是没有他们了而已。
“沈金凤,真觉得自己没有未来,那就跳吧,最好朝着安全气囊的一边跳,死利索点儿!”
“海棠你!”胡晓曼她们一众惊诧。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没说你不敢,反正我们也拦不住,不过我们会好人做到底,等你死了,通知你的父母来给你收尸。啊,对了,你欠债了,正好这些债务也转交给你父母,你死了,还得有人帮着你还债不是。”
“那是我的债,跟我父母无关,我查过了,我已经成年,我的债和我父母无关!”
“无关?你觉得那些要债人会觉得无关?沈金凤,你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你远在老家的父母,你有想过他们面对这些债务该怎么办吗?十几万对你来说是个大数目,难道对你那五六十岁的父母就容易了,你说我自私,比起你,我还真是望尘莫及。”
“那我能怎么办,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没办法了!”
沈金凤蹲在边缘上放声痛哭。
我试探着走了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有句话叫,除了生死,无大事。生命,很珍贵。”
沈金凤抬头看了我一眼,瞬间泪流满面。
我直接跳了下来,伸手去拉她,消防员和老师们见也纷纷上前帮忙搀扶,然后围拢上去,焦急地宽慰着沈金凤,不该如此,有什么委屈和困难就应该及时向学校反映才是……
起风了,秋日的落叶早已归于尘埃,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力不从心,失去了紧簇的绿叶,枝桠也失去了所有的意气风发。
看着沈金凤被群群环绕,簇拥着下了楼,我看了眼楼底的气囊,消防员已经在撤出装置。那一刻,我的内心惶惶有一丝冲动,7楼的高度,人下去也不过瞬息之事,于是将脚也探了出去,没有支撑,身子止不住的往前倾斜,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前倒。
“海棠!”
胡晓曼大喊一声,让我收回了神。
“你干什么呢!”胡晓曼顺手拍了我的腿一巴掌,疼得我呲牙咧嘴,估计肯定有五个红红的指印。
“我就是感受一下。”我顺势坐在了石阶上。
胡晓曼也坐了下来,极其安静的坐在我的身边,陪着我静静地吹着寒凛的风。
过了好久,胡晓曼慢慢地伸出她的手握紧我,面带微笑说道,“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禁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开始饥肠辘辘地叫唤,胡晓曼尴尬地看了我一眼,“饿了?”
我点了点头。
“我逛街买了榴莲酥、肉松小贝,还有蛋挞,我……”胡晓曼左右张望,猛然惊醒,“我靠,我买的东西呢,我想起来了,我给丢楼下了,我的妈呀,这么久了,不会被别人拿走了吧,那里面还有我刚刚买的衣服。”
说完这姑娘就跟狗撵一般冲下了楼,看着她活泼灵动的样子,刚刚跳楼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
活着,总是会不经意遇到一些美好的画面。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有人河东狮吼一般喊我的名字,我朝楼下张望,才看到胡晓曼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楼上,双臂挂满了购物袋,乐呵呵地朝我喊,“我找到了,你赶紧下来,图书馆大爷要带人把天台再次封起来了。”
果不其然,我在楼梯口就遇到了上来检查的图书馆大爷,紧张兮兮的跟扫雷一般核查这每一个角落。
我下楼后,大部分闲杂人等已经离去,只剩下宿舍的几个人仍旧等待楼下。
院里考虑沈金凤的情绪不佳,没有深问,让她去医院,老沈也执拗不去,院里也就没再勉强,只说让我们宿舍的人好好照顾她,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院里。
不仅如此,还安排了宿舍阿姨多多关注,想等到老沈情绪稳定点了再沟通。
等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撤离,已近黄昏时刻,连同兼职下班赶回来一脸懵圈的徐靖伦,我们几个人坐在图书馆楼前的台阶上,见沈金凤走出来后,立马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沈金凤坐下后,胡晓曼立马将手里的甜品盒子递了过来,“想吃哪种,挑一个。”
沈金凤有些发呆,见我们都看着她,从里面拿了个榴莲酥。胡晓曼高兴的笑道,“看来咱们宿舍的人都喜欢吃榴莲酥,以后就定为咱们宿舍的官方甜品。”
“今天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竟然也学会道歉了。”我有些怅然。
“我……”老沈哑然。
“啪”!胡晓曼应声给了我一巴掌,横眉冷对的威胁道,“不准欺负老沈!”
“嘿,你不是向着我吗?胡晓曼,你这个墙头草!”
“且!”胡晓曼嗤笑一声,“我只向着公理!”
我努努嘴,继续吃着手里的榴莲酥。
来往的人经过,眼神不住的往这边看过来,嘴里还小声窃窃私语着,沈金凤当即站起来要回去,却被我拉住了。
“坐下。”
“我……”
“老沈,躲是躲不掉的。老沈,你还想死吗?”
胡晓曼拉了拉我的胳膊,对着我摇了摇头,“海棠,这个时候先别说这个。”
我推拒,“晓曼,就是要这个时候说。”转头看向沈金凤,“老沈,活着,有些事情你就躲不掉。今天你只是从天台上走下来了,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还要从自己的心里走出来,这很难,但只要你自己不在意,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金凤双眼噙满泪水,两手用力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咬紧双唇。
“是啊,老沈,你看我,不也是被人说了好长时间的杀人犯,到现在还有人提,我也熬过来了。”程cc握着她的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太难了,太恶心了!”沈金凤双唇止不住的颤抖。
“是啊,这个世界很恶心,”我大口大口的吞下那块味道真切的榴莲酥,“可有些人想吃这样一块榴莲酥都是万万不能了。”
可既然这个世界如此残酷,为什么那些离去的人曾经如此挣扎求存呢!用尽万般力气,也不过是想从死神手上多争取哪怕一秒钟!
“海棠,罗涔……”宋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见我不说话,她越过老沈拉起我的手,“我们大家,都在的。”
“老沈,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发展,也没有那么温暖,不如意几乎充斥着我们的每一天。”
“那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人生或许本来就没有意义吧!”
我们一行六人坐在台阶上,背后的夕阳也渐渐隐去,只剩下淡淡地寒风,吹着我们几个人发丝飞舞。20岁的我们第一次认真地思考生命,发现它好像毫无意义。
后来我才明白,生命中的那个傍晚,只有手里那块榴莲酥是真切存在的,也正因为这一份甜蜜,我们熬过了人生的九十九分苦,看过了一程又一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