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优瑟尔琳曾经认真的,和她信仰的神明讨论过有关信仰的问题。
当然,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神明,不知道信仰,她只是无忧无虑的在农奴家里长大,又无忧无虑的被成婚后的贵族小姐接走当做养女,最后无忧无虑的嫁给相等出身的贵族少爷,人生一帆风顺。
唯一不一帆风顺的,是她心爱的丈夫有了新的情人。
优瑟尔琳真情实感的困惑、不解,她攥住自己亚麻的长裙,质问自己的丈夫:“为什么?”
丈夫说:“你也可以找情人,就像你的母亲安纳尔伯爵夫人一样,我不介意。”
优瑟尔琳介意。
她尊重、理解别人的混乱,知道爱情需要苦心经营,知道过久了谁都会厌烦,但她执着的想要一场专一的婚姻、专一的爱情。
但她的意见不重要,连她的母亲都劝她:“宝贝,没有必要。”
她的养母,她实际意义上的亲生母亲,安纳尔伯爵夫人,坐在石椅上,挥着羽毛扇驱赶夏日的蚊虫,满脸温柔的劝她:“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找那些农奴玩玩,男的女的都可以,或者找些年轻的子爵。我允许,没什么不可以,或者你更喜欢看奴隶自己交缠?”
优瑟尔琳愣了一下:“……可我不爱他们。”
“宝贝,你还小呢,什么是爱情呀,”安纳尔伯爵夫人坐在石椅上,衣裙是单调的蓝灰二色,“喏,你今日喜欢那个骑士,明日又爱上那个侍女,这就是爱情了。只要你想和对方睡在一起,就是爱情。”
优瑟尔琳似懂非懂:“……是这样吗?”
没人能解答她的困惑。
她的亲生母亲,她的养父——安纳尔伯爵夫妇独享数个大庄园,农奴每日都在鞭子的虐打下为了生存而劳作,还要日日感谢伯爵夫妇的仁慈——因为安纳尔伯爵不喜欢虐杀农奴,也不会把农奴做成栩栩如生的蜡像。
他们太累了,太辛苦了,连婚姻都要被插手,干活好的、体型强壮的才有资格被拉去配种,哪有时间说爱不爱呢?
贵族嬉笑着玩乐,享受着别人的服侍,爱是什么啊?爱是今日醉明日醒,是甘美的蜜酒,是满堂浮动的香料香气——谁在乎?谁深究?玩乐就好,共享此夜。
优瑟尔琳不明白。
她一天天的辗转反复,她观察枝头上停栖的鸟儿缠绵,观察自己各自玩乐的生母和养父,观察侍女和骑士一两次接触后的脸红,最后,她觉得,爱情是为了繁殖。
在她石头窗上睡了五六天的蜘蛛慢吞吞反驳她:“爱情毫无意义,只是爱情而已。”
——那一瞬间。
听见蜘蛛说话的那一瞬间,优瑟尔琳觉得自己一定是身在梦中,又或许,她观察低贱的农奴观察久了,也染上了和他们一样的疯病。
但蜘蛛说,不是。
蜘蛛还告诉她:“祂即将注视此地。你的母亲会死,父亲也会。它们会化成污浊难闻的脓水,在月光下蒸发扭曲,你现在享有的庄园会倒塌,那些你以为坚固的硬石、横梁,在祂的注视下不堪一击。”
“祂是什么?”
蜘蛛对她的疑问并不吝啬:“抬头看,在静默无声里眨眼的那些就是。”
优瑟尔琳至今记得她抬头的那个晚上。
她看见旷渺的浓黑夜色,看见其上星光烁烁,也看见血红的眼睛、蠕动的残肢,她满脸惨白的跌倒在地,听见蜘蛛嘲笑她的胆小:“那只是祂的一点残影。你这样的,怎么做第一个信徒。”
“我一定要做信徒吗?”
“不一定,但你最合适。”
优瑟尔琳沉默了很长时间:“什么是信徒?”
“像你这样的,”蜘蛛攀在窗户上,百无聊赖的开始织网,坚韧的蛛丝在月光下沁着银白的光,“不需要任何引导,主动追寻神明的一切。”
蜘蛛嗤笑:“是不是还要我给你解释什么是神明?”
优瑟尔琳伸手指了指上方:“祂?”
“祂不是,祂不需要信仰,”蜘蛛巡视着自己快织好的蛛网,“爱神是。爱神追随祂的足迹,将跟随祂降临此地。”
优瑟尔琳又想问了:“……为什么?”
“因为,”蜘蛛说,“你们这里有一个运气很好的东西吧。天生的命运苗子,羡慕。”
优瑟尔琳觉得蜘蛛说话颠三倒四,所以她不想再说了:“你弄脏了我的窗户。”
“对不起。”蜘蛛毫无歉意的道歉,它拢住自己织完的网,节肢一用力,轻易一跃,落到了优瑟尔琳的侧脸上。在高贵的小姐尖叫出声前,蜘蛛用它长有绒毛的附足耐心的划破小姐的脸,顺着伤口爬进去、肆意的搅弄着小姐脑袋里无用的浑白髓体和液体。
“现在我住在这里了,”它宣告,“你会是爱神最宠爱的信徒,只要你听我的话。”
“……为……为什么?”
“你真的很爱问为什么,”蜘蛛在她的脑子里说,“不为什么,你只需要听话就好了。因为你爱我。没错,你爱一只蜘蛛,这就是你追求的爱。”
心脏好像真的砰砰砰的,跳起来了。
像是空旷已久的地方被填满,干涸又逢甘露,像甘美的蜜酒,像晃晃晕晕的香气,像此刻……优瑟尔琳满脸茫然的捂住自己脸颊的伤口,然后轻声说:“对,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