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那片棚屋,周围又只剩下寥落的雪。
纪评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觉得这里的雪美的如梦似幻,冻的人发抖。
他终于记起来自己要问谁:“如果我没记错……卡姆闻斯好像有个权柄?”
自言自语真像个被大雪逼疯了的神经病啊。
这个位置已经有了一点积雪的痕迹,纪评弯腰挽起一捧混杂着泥土的雪,然后松手,几乎不再蠕动的泥土顺着指尖流淌而下……这里应该是分界线。
他回头望去,自顾自的猜:“权柄是活的,所以这些泥土也是活的?感谢它们的仁慈,没把踩踏它们的所有活人都吞下去。”
某位存在似乎对他这段言论很无奈,沉默了下才回复了他之前的问题。
——大地之母。
本该在世界海里坠亡的东西被人不惜代价提前截取。弱者找不到合适承载权柄的载体,干脆划分出一片区域,然后在这里存放这份遗落在外的伟力。
“所以,”纪评想了想,“你需要人做什么吗,不需要的话我现在原路返回了,如果我没猜错,再往前就要撞人了。我还不想被冠以偷渡的罪名。”
其实那应当是个很漫长的、短短一个晚上走不完的距离,但可以通过梦境缩短。
一行血渍再面前凝聚成形:偷渡?
“是啊,偷渡,我记得各个国家都有边境……我是说,之前是被迫的,这次是主动的,不一样,如果被定性偷渡的话,首先就是要交罚款,但我没钱。”
纪评叹了口气。
“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小国多意味着语言多,直觉告诉我这里流通的语言可能乱七八糟,而其中不一定包括通用语。我希望它包括,毕竟怎么看,通用语都是性价比最高的语言吧?”
话音未落,他听见了熟悉的祷告声,嗓音柔软,一听就知道是谁。
兰若祷告的对象是邪神,上上个干出这事的好像是黛丽尔,指向都是同样的无比精准,所以,纪评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是不是……在很多地方针对性的散布过你的名讳?”
血渍言简意赅:“没有。”
哦。
在漫长的赞美词后,祷告的人步入正题:“您昨晚没有来。”
……昨晚在哄孩子,刚刚好像也是在陪孩子。
“真理高塔换了一位新的主事人,所以调令也有所变化,您上次说要不要更换信仰……我其实已经不怎么想回家了。我在这里住了太久,已经不记得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们对我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在和屏障极近的地方,兰若落后索斯德半步,微微翕动嘴唇:“只是有一点,觉得还算有用的东西,当是答谢善意。”
纪评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兰若在祷告里直接把他和邪神画了等号,这很离谱……就像是向海神祷告,然后说话的时候直接说主教的名字那样,总之不太合理。
“从桃花源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算是被迫吧,他们总说除了我以外,没人再适合盯着那些幽蓝色。”
能存在至今也算这些幽蓝色的本事,哪怕被时间同化了也还是没消失,甚至依然保留了自己的部分特性。
“我猜测,所谓的‘污秽’,就来源于世界海最中心的那个世界,那个最得世界海眷顾的世界。而这里是离那里最近的位置,所以需要在此埋下权柄用以镇压污秽不外泄,至于其他……都是牺牲品。”
所谓的幽蓝色,最初也只是从这里引走的一样外来物,它赋人以疾病,制造祈求神明的必要性……本来很完美。
兰若轻声道。
“现在急着说这些,是因为不久之前刚刚发现了一个突破口,想试试,很担心试完之后就没机会说了。”
声音消弭在空气里,她抬眼看向索斯德,听见对方问她:“你在向谁祷告?”
“您不是听见了吗?”兰若柔柔一笑,“纪评先生啊。还是说您没听懂?原来您也没从他那里学会全部。”
索斯德心平气和:“我能力有限,比起失控,不如及时停下,到此为止。”
兰若忽而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很美丽的语言,对吧?”
索斯德愣了一下:“当然,我从不否认它们的美丽,也难以想象它们出自一个多漂亮的世代,能目睹一二,我已心满意足。”
“如果我和您说,它不来自任何一个世代呢?”
兰若正撑着把伞,枯白的骨头撑着单薄的伞皮,而她微微抬起下颌,像是在仰头看伞面上堆砌起来的落雪。
做一把伞,需要坚硬的东西做伞骨,还需要合适的防水材料做伞面,很巧,卡姆闻斯联盟国这两样都缺,又很不巧……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骨和人皮。
“我曾经觉得我靠自己就能生活的很好,但人总有高低贵贱之分,”兰若轻声说,“比如这把伞,这张皮,再灿烂美丽的世代,也难以描摹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万分之一。”
“其实文字与知识之神还握有逆转时间的伟力,当然,这不用我说,您想必已经猜出来了,太明显了,祂也不屑于遮掩。”
兰若垂眸注视着自己华美的裙摆,仰起头,微笑。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共有四个孩子,都是女孩,第一个……也是最可怜的那个,陷在一场几乎永远不会醒的长梦里,陪我耗了许多年。她抓住了几乎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只希望能送我离开,我很感谢她。”
“第二个曾经受到了命运教会的大力栽培,一度坐到了修道院院长的位置,当然,她后来死的也很惨。我听说她死前还在喃喃念我的名字。纯粹灵性可真好呢,永远记挂血亲。”
“我的第三个女儿,籍籍无名,被真理高塔的首席带走成了祭品,丢了眼睛,然后又在无边痛苦里,丢了命。”
“现在是第四个,她在这道屏障的外面,也许是第九席和她说了什么,总之,她很认真,很想找我。可是,找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该这么做的。”
索斯德淡淡道:“黛丽尔并不这么想。”
“那您这么想吗?”兰若注视着索斯德的眼睛,抿出一个微笑,“我一直很好奇真理高塔追求的真理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以前学过的科技?不,你们对此漠不关心。知识?真理高塔囊括许多书籍,旁人眼中的密辛,对于十二席而言不过是常识。”
“你们好像只是喜欢引起所有人注意的过程,全凭喜好行事,但我相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所以我回过头思考,在想我可能把事情考虑的太复杂了。”
真理高塔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谁也不知道,只有一点可以确信,那一定是个很古老的时间,那么,什么东西才能在历经如此漫长的时间后仍然坚挺?
“你们在测试信仰是什么东西,在一遍遍验证信仰生效的条件,一个个试出影响信仰的因素,”兰若道,语气笃定,“你们还尝试创造信仰,让信仰变成没有依赖的无根浮萍。”
镶嵌在裙摆边缘的宝石一颗接着一颗亮起。
“这就是真理,”兰若轻声说,“一场虚假的骗局。我曾经居然真的觉得,天真以为你们在为所有普通人的幸福美满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