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淡淡一笑:“我听说你从前在的安斯特经常下雨,看来是颇为苦恼,才会有此心得。不过……墨格不怎么下雨,它身为帝国王城,算是帝国境内比较干燥的城市,你喜欢这里吗?”
最后的疑问来的猝不及防,索伦还以为有了画面自己就能功成身退,闻言不得不按捺下要告辞的想法,道:“您这样问我,我有些为难,我今日才到这里,还没仔细体会过呢。”
“是吗,可惜这几日不太适合安排你带你去逛,墨格出了些事情……有人想在这里散布死神的信仰,却不巧被摆了一道,生命教会因此损失惨重。”
索伦一愣。
他先前所在的别尼王国离帝国并不算近,再加上这不是多值得传颂的事情,至今恐怕也只有墨格周边知晓一点,所以他有些迷惘,却控制住自己不追问。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感谢您的告知,”索伦道,“既然画面已经出来,我不打扰您的正事了,我先……”
“不,”琉摇了摇头,“你不能走。”
修女虽是在说话,却并不看向索伦,只出神的望着眼前连绵的战火,望着那些人身上杂七杂八的眼睛和附肢,又望向周围的材料。
生长在深海、逢三十年见一次日光的“蚌”,拖曳着鳞片尾巴的鸟,还有三开三谢的“永生花”……在没有教会庇佑、没有政权建立的地方,这些东西太常见了,它们不会被写入任何书上,不会进入任何平民的世界里,因为它们携带污秽,是天然的污染源。
……但很多事情都离不开它们。
要建立联系,要占卜过去的画面,要搭起现在与过去的桥梁,奇形怪状的鸟是当时环境的联想,“蚌”是不见日光的代指……教会有关占卜的课程永远和材料一样奇形怪状,充斥着许多看上去根本毫无逻辑的联系。
还有最后一项媒介。
一项同样曾经被抹去,又因为某种力量维持住了形体的东西,像是画在白纸上的画。因为被赋予了记忆和生命,所以它也真的以为自己和寻常生命无异。
媒介的血迹像是铅痕,蜿蜒着布满雕刻精致的祭台,可惜那颜色太不鲜艳,所以占卜的主体毫无所觉。
打断琉思绪的,是索伦的“为什么”。
她轻声道:“因为你主持这场占卜,所有事情都离不开你,也因为教会有意扶持你,所以希望你早些熟悉这些事宜。”
——因为怕别人主持占卜会出问题,会惹怒被占卜的存在,所以选项只剩下……看起来与那位相识的你。
修女微微一笑:“光学习和记忆没有什么意义,亲身主持一场仪式才能从中收获经验。”
索伦一个字都没信。
他假笑道:“能得到教会的重视,我很荣幸。”
破碎的词汇从旁边的影像里传出来,杂糅进去的情绪赋它以颤音,也许人类天生容易共情,索伦明明听不懂,却能感知到一份汹涌悲愤。
琉出声介绍:“那是一场因为信仰诞生的战争。那时最强大的国家有且只有一个,它要出兵扞卫自己的领土,也扞卫……”
扞卫一位她应当记得,可惜记忆模糊,甚至就算有所推测,也不能说给索伦听的存在。
“扞卫生存的资源,扞卫帝国的威严。”
修女轻轻叹息,注意到索伦始终不肯看那些东西,贴心抬手给已经有些枯萎的花添了些新鲜的水,于是画面更清楚些,哭喊声愈近。
“当时最强大的暴君统治一切,只善待皇室和与皇室相关的人,底下可怜的奴隶们因此祈求改变,祈求温暖的炉火、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和能遮风挡雨的住所。”
“——然后,环绕世界的衔尾之蛇聆听到了这样纯粹的声音,降下神迹,回应人们的希冀。”索伦条件性反射接话,“衔尾之蛇背负命运,命运之神从祂的精神中诞生,庇佑着信徒,赐予人们幸福与安宁。”
历史嘛,他知道这东西重要,向来背的滚瓜烂熟,死也不会忘,之前海神教会的他都还记着呢。
琉道:“看来教导你的神父很上心,你学的也很用心。但是,我要纠正一点,衔尾之蛇降下神迹,并不是因为暴君的统治,而是更早……在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历史还真的没有所谓的起点啊,索伦按下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道:“我记住了,感谢您的教导。”
“教导?”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缓缓道,“只是一点纠正。你应该看一下你身后的画面,或许这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类似的场景。”
还能有这好事?
索伦巴不得自己一辈子都看不见这些“人”。它们简直就像是以前还在海神教会时,出任务才有可能遇到的那些奇怪的、很具威胁力的,需要立刻清理的生物。和“人”没有任何关系。
琉像是看出来他的想法。
“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才是异类。比如说,在现在,若是有多只眼睛的,恐怕信徒就要来教会寻求帮助了。但在那时,多只眼睛是常态,两只眼睛的只会被认定为不信神的怪物,”琉说着忽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微微笑了,“有些好笑,你觉得呢?”
哈?
索伦颤颤巍巍扯出个微笑:“您说得对。”
好笑个屁。
反正他笑不出来。
琉看出来索伦的勉为其难,轻轻叹了口气:“再看看。有你认识的人呢。”
索伦:啊?
他认识的人?怎么可能,不用想都能知道这画面对应的岁月必然在很久之前,而他才活了多久,他怎么可能认识……等等。
他好像,或许,大概,可能,真的认识一位。
索伦慢慢把视线挪过去。
也许是因为他才是占卜的主体,随着他心绪的变化和起伏,画面开始抖动起来,掠过无趣的战争和凄苦的平民,掠过雪山与低矮盆地,最终缓缓定格在一处水边灌木。
有兔子在灌木中穿梭,慌不择路撞上谁的裤脚。正在用宽叶盛水的青年放下叶子,把兔子抱入怀中,抬眸看过来。
那真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只是神情太陌生,明明是隔着占卜、隔着一线水幕、隔着长到不知道多少年的岁月,却像是近在咫尺,问罪擅自窥视行踪之人。
索伦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