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带着点朦胧温暖的意思,纪评就在这烛火里,认认真真端详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小小姐。
他温和道:“您比以前更漂亮了。”
这听起来像是夸赞,又像是批评前的欲抑先扬,只是因为足够温柔,所以连措辞也妥帖起来,细心照顾着别人的心情。
小小姐颤了颤眼睫,没敢抬头。
纪评也没期待能获得答复,但他确实是在真心实意地感慨。
《星星湖》里描绘的小公主不过堪堪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小小的身子套着华丽庞大的衣裙,上面点缀着沉重的宝石,简直要让人疑心这位可爱的小公主会不会走一步摔一步。
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位,幼时的稚嫩茫然已在眉眼间散去,只留下乖巧和刻入骨子里的优雅,哪怕跳着极具现代童趣风格的舞蹈,脊背依然挺直,姿态从礼,让人恍惚想起书里写的仪静体闲。
当然,若以《星星湖》里唯一可确认时间的巨人来判断,他面前的这位跨越的便不止十年岁月,而是……整整两个世代。
这中间隔的,又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呢?
纪评不知道。
他只是尽量诚恳的,提出自己的请求:“玛丽夫人很热情,邻里街坊,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恩惠。”
舞蹈仍在继续,小小姐垂下视线,沉默不语,只有被纪评牵着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她听着纪评一个个历数今日前来宴会的客人,听着对方一件件玩笑似的同她聊一年来的每一件事,最后终于抬起通红的眼睛,哽咽道:“哥哥,我只是……我只是想见你。”
她像是吃够了苦,连哭也哭的小心谨慎,眼泪挂在眼睫处欲落不落,偏偏还保持着乖巧的微笑,唇角自然上扬。
纪评微怔。
对方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忽而想起来,从第一眼见起直到现在,这位漂亮的小小姐一直一直,只敢抓他的衣角,力道也轻的似有若无,似乎只要他一转身,就能毫无感觉的甩开。
这不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孩子该有的作风。
她乖巧的不像一位精致公主。
血腥味似有若无,纪评很快调整好自己那一瞬的悸然,做出判断,不动声色的释放安抚,如常温和道:“嗯,我就在这里。”
依赖性人格障碍啊。
仔细想想《星星湖》上画的故事,简直和这一人格障碍的病因完美吻合。
那么小的孩子,幼时就离开父母,独自居住在星星湖,只有白羽鱼和尖角鹿做伴,哪怕听起来再浪漫,日子久了也会无助的。
当然,光凭这个还不能下定论。
纪评小心周旋,以温和的语气商量着:“我们不跳舞了,好吗?大家都很累了,去吃吃东西,怎么样?那边有甜点,有水果派,也有甜甜的果汁。”
心理学上认为,依赖性人格障碍源于人类发展早期,孩童幼年难以脱离父母独立生存,便将保护ta的父母视为无所不能的神,从而在长大后依然缺乏独立性,感到无助,害怕被别人抛弃。
这里的父母代换成哥哥一样说的通。
小小姐果然毫不犹豫:“好,都听哥哥的。”
舞池里依然有人在跳舞,烛火微微亮起来,是又换了一首乐曲。
纪评牵着她离开舞池,暗自祈祷别人不要发现不对劲,谁知才走没几步,一抬眼就看见了在舞池附近若有所思的索斯德爷爷。
纪评:“……索斯德爷爷。”
“啊,”索斯德笑呵呵地道,“你跳的舞蹈很特别,我此前从没有见过,很好看。这位漂亮的小小姐也是,这身裙子同样漂亮,是刚刚去后面换的吗?”
“后面?”纪评微诧。
“玛丽夫人租用了一些裙子,放在后面,今日来场的客人只需要交付一定布恩作为押金就可以更换,”索斯德道,“看起来,是这位漂亮的小小姐主动去换的了?这条裙子很漂亮,配饰也是。”
纪评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借口,连忙道:“嗯。”
看来索斯德爷爷没发现哪里不对劲,想想也对,对方毕竟上了年纪,应该没有那么敏锐。
他牵着小小姐,有意侧身挡了挡:“怎么不见德曼先生?”
“他啊,”索斯德道,“刚刚见了政务院的高官,现在两个人出去说话去了,大概是在谈公事。”
纪评代入了一下自己,忽而觉得窒息,连忙转移话题:“您一直在这里吗?”
“刚刚和邻居聊了几句,”索斯德仍然是笑呵呵的,“然后就看见了你上去跳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很博学。”
纪评无奈:“……您可别取笑我了。”
他示意了下一直保持安静的小小姐,笑着道:“我们有点累了,去取点东西吃。”
他牵着小小姐到了甜点区,放轻声音询问她的喜好,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我听哥哥的”。
纪评只好替她做决定,拿了苹果派和红椰汁。理论上来说,这是最不会出错的搭配。
他转身要走,又看见一碟星星状的小饼干,制作精致,小巧玲珑,于是他把这碟饼干也拿上了。
小小姐乖顺跟在他身后,真像是一个十足乖巧的妹妹了。
不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纪评认认真真听了听,发现是有位客人突然发作了心热病,晕倒在地昏迷不醒,所幸来客中有医生,已确认过只是暂时的,很快就醒。
这也是刚才重物倒地声的来源。
听说这位可怜的客人还吐了血。
纪评不确定这是不是今晚最后一位可怜的客人,只得向似乎很喜欢星星饼干的小小姐求证,温和道:“我想,今晚应当不会有第二位像这样的客人了吧?如此热闹的宴会,因病痛缺席,有些可惜。”
小小姐垂下头,揪着裙摆的手轻轻松开。
“我都听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