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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发生的一切,陈子云这个当事人实在是无暇理会,当然,舆论之中,自是少不了夹带着他派出去的推手。
人言可畏,谣言更加可畏,当一件事情被重复了多遍就会变成事实。
即使谣言能够止于智者,可当今天下,可称得上智者的,又有几人呢?
有人欢喜,自然也会有人忧愁,对于白袍军的政令,要说百姓们是乐见其闻,那些富户世家们就是惶恐与敌视了。
但在这种形势下,他们除了暗地里做出无关痛痒的抵制外,仍然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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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例子,就是前世历史长河中的秦国,它可以利用蜀中的粮食,完成自身的大战略,而后来的诸葛亮就办不成此事。原因是蜀中的世家们对秦国来说,是被统治阶级,不给粮就会被干掉。但后来的蜀中世家对诸葛亮来说,双方是共同维护蜀汉权力的政治盟友,世家们可以大大咧咧的在明面上做反对派,即便不给北伐大军粮食,诸葛亮也无法消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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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四月,正是花红柳绿的大好时节,远在距离益州千里之外的伊吾城,却仿佛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郁久闾社仑麾下的柔然军、以及不满匈奴人统治的十几个大小部族将近三十万人,在俟利发大那的统领下,于四月十七日攻破伊吾城。
“北”,这个字在中原人的理解,是方向、败走、败逃者的意思,但对于匈奴人却不是。
“起源”、“胡天神”,才是他们对这个字所理解的本意。
如今,伊吾城的周边,所有匈奴人新修建的城池,凡是挂有这个字眼的旗帜的,都已经全部沦陷。
由于匈奴人建立的国度所统治之下,有很多百姓原先是魏国人,对此他们非但没有选择帮忙抵抗,反而纷纷揭竿而起,建立了一支支反抗军,并避开柔然大军的兵锋,四处掠夺战争资源。
于是乎,北地各处的战火开始愈演愈烈,渗人的尸首遍布在山丘与河流之间,随处可见。
四月十七这一天,当太阳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尽头之时,柔然人的首领社仑可汗,策马来到了城墙足有七米余高的伊吾城。
看着城头上属于柔然大军的旗帜高高挂起,心中豪情万丈的社仑振臂高呼。旋即,发出震天动地、如同山呼海啸般欢呼的兵士们,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画面定格于富丽堂皇的城门前。
面对柔然人不仅占据了伊吾和周边的城池,更是将自己的统治版图横刀斩断、一分为二这种情况,沮渠安周不得不在亲军的掩护下,带着文武百官撤离自家的国都,远遁至数百里之外、距离魏国边陲魏安郡、不足五百里之遥的姑臧城。
沮渠广宗率领的八万南侵大军,早已被魏国大将刘光统领的十数万边军拖入泥沼,得知后院起火,沮渠广宗情急之下,不得不断尾求生,带领死伤了两万余人的军队,昼夜不停地赶往姑臧城,以继续维护安周君主的政权。
尽管匈奴人的兵力、自然不会是仅仅只有这数万人,但沮渠广宗所率领的南侵大军,是匈奴人最后一支、足可比肩魏国三大强军的军队了。
几十年前的那次入侵大战,即便北方三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哪怕已是山河日下的魏国,仍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否则有着国仇家恨的双方,也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平静这么多年了。
广宗知道,境内那些难堪大任的兵力,平时用来维稳或许足够,但如今,在整个国度都已是战火四起的局面下,一旦稍有不慎,结局就是亡国灭种!
统治者的不作为,受其统治的势力,羽翼自然而然就会逐渐丰满,乃至反噬其主。
魏国的前车之鉴,匈奴这辆后车非但不以为师,反而使自身的境况更为甚之。他们自以为学到了魏国的知识、学到了魏国的制度以及军事政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殊不知步伐迈得越大、受到的伤害就越深。
魏国有着数百年累积,是这个国度先天的优势,兼人总是因为经受习惯而去习惯。而以野蛮暴力为荣的匈奴人,一旦遭遇了困境,所得到的对待,理所当然的就是落井下石了。
因此,仅仅过去了五天时间,一支支反抗军把北地搅得是满目疮痍,西起漠中焉耆、东至阴山山脉,这段人口足有数百万的地域,其中大多数的贵族和统治阶层,纷纷抛弃了沮渠安周,投入了郁久闾社仑的怀抱。
安周的父亲,为他打下了这片诺大的疆域之后不久便归于黄土,相信对方绝对想不到,只过了几十年的时间,这片疆土就已分崩离析。
起初安周也是勤于王事,但已步入大衍之年的他,近些年来性格渐渐变得喜怒无常,耳朵里甚至只听得进舒心之语、再难以接受直言之谏了。
而今,遭逢大难,他能不能在姑臧城里坐薪悬胆、含垢忍辱而雪耻,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匈奴大军不惜付出沉重的代价骤然退走,给天下形势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十分广大的。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在压力大减的情况下,刘光所部和李文师的襄阳军,得到了充裕的时间,去解决另外两个方向的外敌。
由于羯人的势力范围紧挨着匈奴人,最先得到消息的他们毫不犹豫地退走,因而逃过一劫。
而鲜卑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雨停后击溃了五斗米道西路大军的襄阳军,在鲜卑入侵时还未离开豫州,李文师得知消息后立即挥师北上抵敌。当梁州之危解除后,刘光发兵增援,将其再次击败于弋阳。
可以预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若是没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魏国的北部边陲将再度得到喘息之机。
就在北地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之时,宁州那边的南涪要塞也没有例外。
筊郅从澜沧城出发、被大雨困了数天的北伐大军,在春季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尽头升起之时,连同各种大型的攻城器械、黑压压一片的兵士们向南涪要塞发起了进攻。
令人惊心动魄的战场上,一颗颗巨石在天空中飞舞,夹带着仿佛蝗虫群般的一支支利箭,无情地将双方兵士的躯体撕碎。
随着入侵者的进一步攻击,一架架云梯开始搭建在由青砖堆砌而成的城墙上,伴随着宛如雨点般的尸体由上落下,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直到夜幕即将来临,这场战斗才不得已而终止。
为此,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城下的小河,一具具尸体漂浮于河水之上,相信若是这样持续下去,终有一天能将其彻底填平。
而目睹此景的人,胃里无一例外的都是翻江倒海,这种渗人的景象,无疑会成为那些心智不坚者、一生所挥之不去的噩梦。
惨不忍睹的战争,并没有阻止汹涌而来的入侵者,到了第二日的进攻,入侵者甚至一度将这道令他们深恶痛绝的防线、狠狠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如不是防守方拥有不输于对方的顽强意志,兼以无数的人命去抵挡,这座魏国边陲的屏障,只怕用不了多少天就会宣告沦陷。
不仅仅是南北两面,在魏国的境内,战争也随着雨季的结束而开始爆发。
扬州的宣城、徐州的成皋关,数十万人在惨烈的战场上厮杀着。
尸横遍野、哀鸿声声,无数满脸泪痕的妻子失去了丈夫、牙牙学语的孩童失去了父亲。
但在这种动荡不安的环境下,已经由不得个人乃至于大势力的意志而使然了。所有人都在这个巨大的战争漩涡之中身不由己,一旦驻足片刻,迎来的便是身死魂灭。
同样的,在整个天下都是风雨飘摇的这一年,益州也一样不能幸免,一场决定这片土地归属的战争,在各方的瞩目之下,轰烈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