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方的指挥,并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
得了这三百人的援助,不管是贼人佯攻还是情况危急,都能暂且稳住阵脚,支撑到世家私军的大部队赶来。
这批人的加入,让战局进入了分秒必争的阶段。
比崔洪方稍晚一些,得知陈子云在两面城墙发动的吴崇甫,也从汇合的地点带兵冲了出来。有薛田的帮忙和出面稳定军心,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豫章城破了,大伙快逃命去吧!”
“葛斌将军已经被杀了,贼军就要进城了!”
“魏朝气数尽了,白袍军当兴!”
“我等已反正!众弟兄们听着,跟我攻破刺史府,杀死赵迁翰,夺下头功!”
“众弟兄跟我来,烧了官军的粮草。”
“豫章的乡亲们,江州军已经全军覆没,刺史大人命令大伙从东门出城!”
“赵迁翰这个狗官打算不顾全城百姓的死活,此刻正在刺史府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在吴崇甫的要求下,所有参与叛乱的官军士卒、雇佣来的亡命徒、死牢囚犯、加上邢大一干心腹,沿途大喊大叫,肆意传播着各种谣言。
他们身上的官军装扮,甚至有一些看着眼熟的真正官军士卒,给这些谣言增添了几分说服力,起到了难以想象的效果。
一路走过,很短时间,豫章城中央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并且在迅速朝周围蔓延。
将一些没有换装的死牢囚犯派出去,让他们继续制造混乱后,吴崇甫带着两百余名伪装好的主力,靠近了世家私军主力集结的地方。
吴崇甫很清楚,自己收集情报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有更多资源的崔家。所以,陈子云的白袍军究竟主攻哪一面,只要根据崔家率领的世家私军动作,就能判断出来。
到时候,自己这帮半真半假的“官军”,只要距离跟的远一些,那些世家私军也不会起疑心,而是把己方当成有相同任务的同僚,比如刺史府想方设法拼凑出的一支援军。
等到登上了城墙,吴崇甫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在城内的势力,此刻全部动起来的时刻,南面城墙下的联军仍旧虚张声势;西面城墙,在一个亲卫营大队打头阵的猛攻、以及更多的联军士兵登上城头下,官军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收到消息的刺史府,竭力想要调集力量支援,但却无可奈何。
赵迁翰知道,此次豫章的安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是在那些他一直致力对付的世家手上,因为他手握的几百战力,早已经在北城墙上的战场、被前仆后继的流民大军,损耗殆尽了。
与此同时,大批的传信骑兵往来于豫章城内,给崔洪方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西城墙!”
听完了来自两面城墙的求援,几乎是立刻,崔洪方就判断出了陈子云的真正进攻目标。
双方的人数大致相等,唯有真正的精锐主力,才能那么快让官军防线摇摇欲坠。更何况,贼军竟然还有弩箭。
崔洪方很佩服陈子云的能耐,能搞到这种严重违禁的军中利器。
不过,一切都该结束了。
“陈子云啊陈子云,你最大的失策,就是太自信、又太小看人了,居然敢攻打豫章!我崔家在此百余年的根基,是那么好贪图的吗?”
骑在马上的崔洪方,自言自语的喃喃了一句,看了看周围各世家的家将,挥动马鞭,用力向西一指。
随即,大军出发。
两千四百人的豫章世家私兵齐声大喝,士气高昂的急行军朝西城赶去。
所有人都坚信,只要他们及时抵达,豫章之围必解。一帮泼天大胆、不知死活的反贼,就算倾尽全力重创了豫章的官军,也必然会败于他们之手。
到了那时,在崔家的领头下,其余世家的力量在豫章将会更进一步,彻底把一直不安分的赵迁翰架空!
崔家动了!
两千四百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正在暗中盯梢的吴崇甫。得知了崔洪方他们的动向,吴崇甫立即就明白了陈子云的主攻方向,毫不犹豫的带兵跟上。
同一时间,北城墙的主战场,也在进行着细微的变动。
伪装的陷阵营、亲卫营精锐,已经抵达了护城河前,做出一副随时可能轮换上去的样子。但没有接到西面城墙那边的消息,始终没有真正攻上去。在这些主力的后面,陈子云的工匠营正在奋力把抛石机和床弩往前移。
尤其是床弩。
一旦彻底攻占了北城墙,陈子云就准备把床弩顺着斜坡推上城头。到那时,这豫章的城墙就会换了主人,变成联军、或者说白袍军的主场。就算世家的私兵赶来,面对己方的床弩射杀,管教他们知晓厉害。
很快,通过令旗的变化,沿途义军哨点接力,将情报火速传了回来。
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西、南两面城墙,近乎同时出现了一支官军的援军。
陈子云准备的这套旗语,现阶段还比较粗陋,只能传递一些简单的士兵进攻、攻城器械进攻、全面进攻、收兵等基础的命令。
对于官军到底来了多少援军、是否是精锐主力之类的,就没办法传递了。因此,带了更加准确信息的传令骑手还在路上,朝北城墙方向这边疾驰。
“世家的私兵,同时向两边增援?”
算了一下时间,陈子云很快推断出了接近事实的情况。
世家私兵的联军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应该还没摸清准确消息,因此才会分兵两路。
可能的结果有两个。
要么世家们的私兵,直接一分为二;要么就是崔家实际执行的方案,是先各派一小股军力暂且稳住局势,等稍后弄清情况再调动主力增援。
前者实在太过愚蠢了,世家私军的众多首脑应该不会这么干。
那么应该就是后者了…
估摸了一下世家私军消息的传递速度、己方报信骑兵的速度、中间耽搁的时间,陈子云心里已然掌握了战场全局。
如果没有意外,现在世家私兵联军的主力,应该在赶往西城墙的半道上。
揭开谜底、亮出底牌、决胜的时机到了!
随着两名报信的骑手、骑着最快的战马、飞一般的将准确消息传回大营。陈子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世家私兵果然是一边各派了三百人。
算算时间,现在至少有两千以上的私兵主力,就快要到达西城了。
为此战之成败,默默在心里祈祷了一番后,陈子云睁开眼睛,数年的苦学不怠,只为了实现胸中抱负,然却在朝夕之间毁于一旦,如今的自己,一路披荆斩棘,已经找到了一条未知的道路。此刻,成败就在眼前!
“进攻!”
平静的两个字,已然显出了陈子云的领袖之风,得到他的命令,随即,白袍军最后一支精锐战力,开始朝豫章北门发起了总攻。
早已经支撑不住的先锋营和鸿帮主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地从城头上退了下来。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得到了解脱,暂时得以脱离了这个地狱般的战场。
但官军还不行。
在满身血污的葛斌大声呵斥下,混乱的官军来不及休息,就地重新整队,准备应对下一波流贼的冲击。
不过,大部分幸存的官军,神色看上去还是有些轻松的。毕竟这伙不知道从哪拉来的流贼,看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堪一击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战斗力多半不怎么样。
说不定,就是围城前几日那些许久没吃过饱饭、有气无力的贼人炮灰。
双方遭遇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蓄势待发的“流贼”,正以跟他们外貌不符合的身手,飞快的冲上积土而成的土坡,踩着同袍留下的尸体,纷纷踏上城头。
不对!
太不对了!
连续指挥了那么多天,葛斌对贼军的强弱、和他们身上的杀气,已经敏感至极。在第一名“流贼”冲上城头的那一刻,他就从这些穿着破烂衣裳的流民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那是先前贼军的精锐主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这些衣衫褴褛的流贼,体格为什么如此强壮、精神如此之焕发?
再一眼,葛斌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普通的流民,看上去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眼前这些人,大多是人高马大、要么就是精气十足,看上去几乎比官军还要壮、还要精神。被他们刻意藏起来的武器,在亮出来后也被证实,跟官军的制式无异。
难道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葛斌心中浮现。
在不敢置信下,身心冰凉的他很快又注意到,贼人表面的衣物似乎有些臃肿,而且细看棱角分明。很明显,在外面罩着的这层衣物下面,里面掩藏着……
盔甲!
有盔甲的流贼,必然是贼军的精锐,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不只是盔甲,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更可怕的…
那岂不是说……
就在葛斌忍不住发出痛苦而又绝望的呻吟时,冲上来的白袍军精锐,用铁一般的残酷事实,击溃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
硬弩!
很多很多的硬弩!
从狐狼那里弄到的这种利器,整整有两百副弩,外加六把从庞家死士手里弄到的缴获,除了调派到西城墙的那三十把,剩余的几乎全被陈子云集中起来,连他贴身亲卫的那些也包括在内,统统送到了此刻的北城墙上。
在这种近距离的遭遇战中,实力近乎持平的双方,一边突然拿出了一百七十余副提前上好弦的硬弩,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怕!
“咔咔咔咔咔咔”
密集如同暴雨一般,伴随着连续的机括钩动和丝弦震颤的声音,配套的专用箭矢将猝不及防、满脸惊愕和绝望的官军射杀。尽管仓促下,有不止一人身上中了好几支箭矢,但在这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打击后,仍旧有至少九十名官军被射杀。
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里,一名官军的千夫长、两名百夫长当场被击杀,以及一支刚列好阵的队伍,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装填!”
伴随着陷阵营第一大队的大队长伍忠怒喝一声,所有持弩的士兵就地停下,开始装填弩箭。
后续的第二大队、从己方阵列尽可能让开的缝隙中冲了上来,朝已经被打傻的残存官军杀了过去。
“快!快去找崔洪方!”
这一刻,终于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葛斌,如同陷入暴怒的狮子一般,抓住了身边同样呆愣的亲兵,连抽带骂,命他叫上所有的传令骑兵,无论如何也要把崔洪方的世家私兵带来支援。
豫章之存亡,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支援,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