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翊梧随着寂夜来到了彼岸殿的长廊下,青铃低垂,不时发出几丝悦耳的声响。
灯火下,寂夜的邪魅容颜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美及,艳及。
阴风拂来,他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秋后树叶落地的声音。
“尊上……”凤翊梧垂下眼睑,放荡不羁的面容之上比之平日多了几分严肃。
“说罢,什么事。”寂夜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下被无限拉长,泼墨长发仅用一根紫色绕金丝带束起,在风中翩翩起舞,如玉容颜美如神魔,诱人沉沦。
“我……”凤翊梧咽了咽口水,问道:“尊上这些年来可还安好。”
“本尊无碍,”魅惑的嗓音中夹杂着几分清冷,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由问道:“妖魔二界这些年如何。”
“回尊上。”凤翊梧作揖道:“自从您被封印之后,妖魔二界的那些老臣时有不安分之人,但有象征着您身份的令符在手,他们都不敢拿我和穆锦怎么样,大都还是暗着来。”
“嗯,后来呢!”寂夜又问道。
“后来……”凤翊梧看了看彼岸殿的方向道:“圣尊她破出封印归来之后,便来了我们魔界,我便将你临走之时说的话说予她听,她一开始只是想在魔界住上几日……”
“那后来呢!”寂夜问道。
“后来……”凤翊梧脸红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她在魔界住下的当日,我便通禀了妖魔二界的老臣,让他们前来拜见圣尊。”
“结果呢!”寂夜的话很少,从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听着。
“嗯……”想了想,捋清了思绪,凤翊梧才答道:“花主出了封印之后修为大涨,您也是知道的,其实当时我与穆锦都认为她定是奈何不了那些老臣,结果,却没想到,圣尊将他们治的服服帖帖,半点议论都不敢有。”
说着,凤翊梧忙眉飞色舞的将当日所发生之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夸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圣尊的变化会如此之大。”
遥想当年,他与她在紫夜小苑的那段时日,那时的姹紫还不过是一个修为术法低微的小丫头。
“所以,三界联盟,你们便尊她为圣尊。”寂夜听得凤翊梧所说,嘴角不由扬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笑。
“是啊……若不是临危受命,她觉得有愧于你,想必她定是不会接受这个身份的。”凤翊梧长叹一声,感叹道:“尊上,她这些年的变化太大,您若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她吧。”
“我知道,”寂夜抬眸遥看长廊下那一地散发着星光的暗幽兰,道:“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场面突变静寂,凤翊梧默了默,才道:“或许与好无关,她只是因为太苦,所以才逼着自己改变。”
“嗯,没事的话就先退下罢,明日你带着他们回魔界。”寂夜吩咐道。
“那尊上你……”凤翊梧断断续续道。
“我想留在冥界多陪陪她。”寂夜眸中的光亮暗了暗,半晌才道:“有我陪着,总比她一个人独自忍受这些痛苦要好。”
况且,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在错过,哪怕接下来是要陪着她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怕。
“是。”凤翊梧不舍的看了寂夜一眼,终是选择了闭嘴,默默退下。
凤翊梧一走,整座长廊便显得空寂起来,寂夜转过身,看了看那廊下低垂着的青铃,嘴角不禁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第二日。
沉寂了许久的冥界终于热闹了一回,为了庆祝三界互结友好之邦,寂夜归来之事,才不过刚闻得人间公鸡的报晓声。
十城城主便以炼辞为首,大张旗鼓的办起了庆功宴,虽然没有说明庆的是哪门子功,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弼穹从神界回来的时候,整个冥界已开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就连往日繁荣昌盛的奈何桥今日也放了个大长假,允转即将入轮回的鬼魂来参加酒宴。
“寂夜……冥王哥哥……”锣鼓喧天的欢笑声从冥王殿的方向隐隐传了过来,还在熟睡中的姹紫却是眉头紧皱,大叫着墨离与寂夜的名字从梦魇中惊醒。
“怎么了……”魅惑中带着点清润的温和声在耳畔响起。
姹紫大汗淋漓,闻着动向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地。
“寂夜,你没事。”
还不等寂夜问清缘由,姹紫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便觉眼前一花,怀中一暖,姹紫已扑入了他的怀中。
“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姹紫自言自语地捏了捏寂夜的胳膊,又拽了拽他的衣襟,仿佛现在所发生的事都不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太好了,寂夜……你没事。”抬袖随意抹了抹脸上的热汗,姹紫下意识地抬头,立刻便撞入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眸中。
“你没有做梦。”寂夜勾了勾唇角,抬袖为她擦拭着额间的汗水道:“做了什么梦,怎的这般害怕……”
“我……”姹紫委屈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梦见你与冥王哥哥都不要我了。”
所以,醒来后的她才会悲痛欲绝。
“傻丫头,”寂夜温宠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笑道:“你想多了,我们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连爱都来不及,又怎会轻易将她丢下。
“……”姹紫努了努嘴,哽咽道:“可是我怕。”
每次一睡着,她梦到的,大都是墨离在人间死的时候的惨状。
“放心吧,没事了。”寂夜又细心的安慰了两句,这才回归正题道:“外面很热闹,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什么啊。”姹紫像是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拽住寂夜的袖袍,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寂夜神秘一笑,小声道。
“哦。”
在寂夜的监督下,姹紫不情不愿地起身,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在寂夜满意的眼神中选择妥协。
推开殿门出去,彼岸殿的长廊下,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新一轮的莲花灯。
廊檐下,威风拂来,青铃作响,发出的清脆声响竟是比之之前还要悦耳。
姹紫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寂夜道:“寂夜,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在她的记忆中,除了墨离,好似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她的洗好而费尽心思了。
“喜欢吗?”似早已猜到了姹紫见此过后的表情,寂夜不由张开双臂,等待着她的投怀送抱。
“嗯嗯,喜欢。”姹紫欣喜地点了点头,却是出乎寂夜预料的没有投怀送抱,反倒是奔向了廊下那随风摇曳的花灯。
廊檐下,青铃清脆悦耳,低低作响,重重花灯穿破黑夜悄然亮起,似为廊下那满地盛开的暗幽兰作引路人。
走近了,姹紫才发现,那花灯之上竟还用笔写了字。
她唇角微勾,回过头去看向寂夜,笑得天真明媚。
素手微伸,廊下高高挂起的花灯随着她施术的动作而飘落下来。
“看……”她提着灯笼转过身去,朝着寂夜得意的晃了晃,道:“上面写的什么啊……”
嘟嘟啷啷的又转过身,背对寂夜,拿着花灯凑近一看,她才终于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轻轻念出花灯上寂夜所题的字,她的脸上不由分说的便爬山了一抹粉红。
若不细看,倒也不好发觉。
她微低下头,施术将花灯又送回了原处,顺便又取下一盏,拿在手中僵硬的转了转,伸手戳了戳还在燃着的灯火,不知是该看还是不好看。
身后的视线像是一团烈火,一分不少的落在她的后背之上,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猜到那炽热眼神的主人此刻是什么表情。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姹紫故作不适的清了清嗓子,脸不由被这句话羞的更红了,她偷偷侧过头看了身后唇角含笑的寂夜一眼,却又很快的收回了视线。
他这是在向自己聊表心意吗?
姹紫的动作慢了些许,本想就此揭过此事,但又碍于面子,只好又取了一盏下来,不知为何,花灯提在手中,让她感觉莫名沉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大字清晰的落入眼帘。
嘴唇动了动,这一次她没有再念出声来,而是不动声色的将那花灯送回了原位。
阴风袭来,森然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全身。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背对着寂夜,略显落寞道:“寂夜,你这是……”
其中缘由,她其实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但是她不想知道,也不想明白,更不想与寂夜在此时把话意挑明。
“阿紫这般聪明,应该是早看出来了我的心意吧。”寂夜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来,扶正姹紫的身子道:“阿紫,这场情爱我等了三万年,既是当初选择成全你,我也没想过要求些什么,可如今,你尚孑然一身,能否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她愿意,这一次,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再放手。
“寂夜……你。”姹紫心中五味杂陈,默了半晌,也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昨日才刚从玉山之巅回来,有很多事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便收到寂夜如此光明正大的表明心迹,这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折磨。
饶是她平常的性子大大咧咧习惯了,此刻也羞于见人。
“你……这是……不愿意吗?”迫使姹紫的双眸与自己的眸光对视,寂夜略带失落的问道。
“寂夜……我……”朱唇轻启,几次开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姹紫在寂夜的手中挣扎片刻,半晌才道:“你该知道的,我无心于情意。”
她的心,早在三万年前就被剜的干干净净,何来情意可言,况且她如今的心中只有恨,又如何谈情。
“无心于情吗?”寂夜松开姹紫,连连后退两步道:“难道我们……真的不能两全吗?”
“两全?”姹紫闻言苦笑道:“寂夜,你以为我还是当初的姹紫,你也还是当初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