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除了凤翊梧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有一月不曾吃过任何东西了。
但凡是有东西入喉,她的喉咙就会像是被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烧般,直让她疼得翻来覆去,一刻也不得安宁。
不然她也不会就这么乖乖的坐以待毙,任凭疼痛袭身,却无作为。
她只是被长久以来的疼痛席卷了所有意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止住那蔓延在骨髓里的疼痛,所以便只有听天由命。
“为什么不能吃啊,花主。”溪云不解的问道。
姹紫默了默,写道:“因为疼。”
那种疼深入骨髓,让她没有勇气再去尝试第二遍。
溪云退下的时候,夜色已是将明,殿外幽冥地火点了满院,令得殿中的夜明珠也失了光辉。
姹紫仰头躺在床榻之上,摸着自己疤痕遍布的脸,隐忍了一天的疼痛再也掩饰不住,似是生长在骨髓中的一根根倒刺,顺着她的血液流动,刺得她全身血管好似要裂开,疼得她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的打滚,狰狞的面上已是一片苍白。
殿内,夜明珠华光熠熠,一片明亮,暖玉墙上的暖光阵阵外溢,使得殿内温暖如春,仿若人间六月,烈阳高照。
可正也是因为如此,看不见光亮的姹紫才会觉得自己像是身处火海之中,被烈火灼烧过的感觉真实的像是又在重复,惊恐之下,姹紫后怕的抱着胳膊,疼得额上冷汗直冒,面容扭曲。
也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姹紫才忍住疼痛拂袖将满殿亮光灭掉,一扯被褥,蒙头盖上,将全身紧裹,紧咬着唇齿,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次日,溪云端来水盆侍候姹紫梳洗的时候,看到的是满殿狼藉。
像是被贼匪洗劫过般,夜明珠碎了满地,床榻之上的被褥被扯的四分五裂,惨不忍睹,殿中摆饰东倒西歪,不经摔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而姹紫则是满身伤痕的躺在冰冷的地面,额间,脸上,冒着血水,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抓痕。
溪云被吓得水盆掉落在地,不等将姹紫扶起,就大叫着跑了出去,似是见鬼了般,喃喃道:“不好了,不好了,花主出事了……”
一直隐在彼岸殿外保护姹紫的怡安,闻声眉头一皱,身影一闪,便到了殿中。
见得地上一片狼藉,姹紫又昏迷在地,本就紧皱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结。“花主……”
怡安不明所以的捡起地上被摔碎的夜明珠,满面疑惑。
昨夜,他在殿外守了整整一夜,殿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半点未觉,可是他却是一直没有听见殿中的声响。
怡安皱着眉头走近,轻轻唤道:“花主,花主……”
一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姹紫有醒转的迹象。
“阿紫……”这时,殿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以往不论表情多么冰冷,眸中总是带着点温润的墨离,今日却是满脸急色,全然没有了一个冥王该有的样子。
寂夜紧跟他的脚步而来,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到达姹紫的身前。
长袖一挥,怡安被墨离一掌拍飞了出去,紧跟着的便是墨离冰冷的声音。“怡安护主不利,罚业火之刑三日三夜。”
怡安被拍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回话,张口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艰难地捂着胸口,跪地道:“是,”
“阿紫。”
寂夜同墨离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拉过姹紫的一只手,眸中担忧之色不言而喻。
“来人,”墨离一声轻喝,也不管殿外是否有人,吩咐道:“将彼岸殿打扫干净。”
说完,他睨了寂夜一眼,神情冷清的将姹紫的手从寂夜手中抽回,一撩衣摆,将姹紫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朝着彼岸花海的方向走去。
寂夜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禁摇头苦笑了一声,转而抬步跟上。
仍是不辩日夜的黑,幽冥地火亮了一路,墨离抱着姹紫行走在小石铺就的道上,如履平地般,步子极快。
忘川河畔,弼穹身着一袭灰色的破烂衣袍,似早已知晓缘由的躺坐在奈何桥畔的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狗尾巴草,双手枕头,抖着二郎腿,姿态好不悠闲。
远远听见墨离匆匆而来的步子,他忙不迭的空出一只手,捏住口中的狗尾巴草,道:“没用的,她这是被幽冥地火焚烧过后触发的隐疾,一旦遇热,便会疼得死去活来。”
墨离顿住身形,问道:“可有什么救治的办法。”
弼穹摇头回道:“没有,唯一的法子便是她自己捱过去。”
捱过去?!
姹紫才刚转醒,入耳却是这句足以让她心生疼痛的话。
只听弼穹又道:“放心罢,最多疼上个一年,她就会没事了。”
一年么。
姹紫眉头轻皱,浑身酸软无力,似是刚从鬼门关回来,轻轻动一下手指头,都会叫她疼痛难忍。
“阿紫,你醒了。”察觉到怀中有了动静,墨离连忙低头问道。
像是生怕姹紫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般,墨离的整颗心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小丫头醒了。”弼穹双腿一抖,上一秒还在忘川河畔的他,下一秒就已凑到了姹紫的跟前。打量道:“不错,疼是疼了点,伤倒是好了不少。”
姹紫拍了拍墨离的胳膊,用力揪住他的衣袍,慢慢从他的怀中挣脱下地。
“噗……”脚尖才着地,跗骨的疼痛再次袭来,姹紫经受不住,一口鲜红浓稠的血自她口中吐出,染了墨离的衣袍。
姹紫忍着疼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拽着墨离衣袍的手却是已然发青。
“阿紫,你怎么了。”墨离忽略掉身上的血渍,匆忙搀扶住姹紫,担心道。
“没事,没事。”弼穹摆了摆手,解释道:“她体内淤血极多,需要多吐吐才好。”
紧跟而来的寂夜闻言眉头一皱,有些怀疑的看着弼穹,认真道:“你确定你不是假魔帝。”
“嘿……怎么说话的。”弼穹一步跳起了两丈高,横眉怒眼道:“本帝要是假的,先弄死她再说。”
“哼……”寂夜不在意的轻哼一声,继续道:“你确定你说的话不是在送阿紫去死?!”
明明她的伤都这般严重了,他还一口一个没事。
“你……”弼穹气得吹胡子瞪眼,仿佛就只会这两个招牌动作般,头一扬,叉腰道:“还愣着做什么,想要看她死啊,还不快点将她种回地里。”
不待墨离反应,弼穹便先行施术将姹紫变回了本体,送回了彼岸花海。
“这丫头魂魄受损,没有凝魂珠助她,便只有将她送回初生之地,自己吸纳死气疗伤。”弼穹随手降下几道术法,道。
墨离皱了皱眉,道:“忘川河的怨灵有助她疗伤的功效,可要助她一臂之力。”
弼穹摆手道:“不用,不用,先让她在此地待上几日再说。”
“那我们。”寂夜沉凝道。
“当然是走啊。”弼穹一手一个,牵着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念叨道:“不然你们还准备在这里守上三天三夜?”
墨离与寂夜同时一僵,互看一眼,想说留下,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磨蹭了半晌还是跟着弼穹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日,如弼穹所料,自从姹紫回了彼岸花海后,她便觉得一身轻松,不但蔓延在骨血里的跗骨的疼痛减了不少,就连双眼也开始逐渐恢复,能模糊视物了。
期间,墨离与寂夜几次都想要来一观姹紫的近况,可都被弼穹以各种缘由拦了下来。
嘴苦的两大至高强者,就这么苦哈哈的在弼穹的管制下呆了三日。
到得第四日,饶是墨离隐忍的性子再好,也终耐不住心间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所以这日弼穹才刚一出房门,便被墨离与寂夜拉着去了冥王殿。
许是二人心有灵犀,在对付弼穹的这件事上都自动站到了一起。
几人还没进殿,便闻一股酒香若有若无的飘来。
弼穹在两人的钳制下伸长脖子嗅了嗅,贪婪地道:“嗯,好酒,好酒……”
越近酒香越浓,弼穹被酒香迷得早已失了心神,一路行来,眉眼都笑眯在了一处,嘴里还不忘念叨,道:“算你两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本帝近来劳累,特意摆了这么多的酒款待我……”
入眼,约莫堆积起来有一座小山高的酒坛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好几排。
弼穹才一入殿,便被酒香迷得东倒西歪,步子不稳。
“嗯……好酒。”弼穹推开两人,迫不及待的走到堆积如山的酒坛前,随手捞起一坛酒,掀开封盖闻了闻,小小抿了一口似陶醉道:“罢了罢了,看在你们二人这么有心的份上,就准你们去看那小丫头一眼。”说完又顿了顿,叮嘱道:“切记,不要待得时间太长,否则于她不好。”
墨离与寂夜心领神会的一扬眉,眸光同时一亮,径直便丢下弼穹,扬长而去。
弼穹在二人身后晃着脑袋,一脸无可救药的道:“哎……这世道可真是变了呦!连个丑丫头都这般抢眼了。”
彼岸花海中。一地彼岸花婆娑摇曳,争相绽放,血红的花瓣在星空的照耀下妖娆明艳,鲜红刺目,如火如荼。
然而在这方彼岸花海中,却有一株暗淡无光的紫色彼岸花最不惹眼,隐在血红色的花海之中,毫无半点惊艳之感。
这已是姹紫在彼岸花海中度过的第四个日夜,连日来,她除了静心吸食死气,费心最多的,便是数着头顶的那片星辰度日。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自从回了彼岸花海,她将近枯死的本体就像是有了新生的迹象般,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化。
“一颗、两颗、三颗……”姹紫如往常一般,数着头顶的星辰,不由心底生闷。
奈何桥上,时有鬼魂纵身跃下,却是跃过之后,惨叫连连,后悔不已。
偶尔,她还能看见三生那一袭青色衣裙从奈何桥上走过的身影,与她,却是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有时候,姹紫甚至会反复的思量,自己当初对三生是不是太狠了,可得到的结局仍是,如若重来,她还是会那么做。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纠结了。
“哎……”姹紫心底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要是冥王哥哥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