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初见时他对她只是抱着利用的心思,那么现在,应该是日久生情了罢。
二人一路走来,虽无太多波澜,可不知怎的,那个一脸喜笑颜开,笑容纯粹的女子竟成了他心底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想起时,心是暖的,不想时,心是空的。
姹紫与玉弗一直说到了半夜,寂夜也站到了半夜,直到姹紫房中灯光熄灭,他才悠悠转身离开。
次日,天光大好,阳光炽烈,被乌云笼罩的南屿城似也无法阻挡这阳光穿云破日,竟是一地暖阳。
又是一夜过去,南屿城中死伤遍地,了无生气。因着死气弥漫的缘故,有许多昨日死的死尸到了今日竟是成了一具具只剩皮包骨的白骨,干枯如柴,惊悚可怖。
因姹紫与洛安约定的时间是在午时,这一日,姹紫特意起了个大早,在碧玉的巧手下梳了个当下南屿城最流行的发髻,着一袭红裳,艳而不妖,倾世独立。
她本是不喜红色,总觉得这颜色穿在身上会让她生出身在火海中的错觉,而后浑身肌肤就像是被火烧般,寸寸疼痛。
只是不知怎的,或是想到了今日是她在这凡尘呆的最后一日,迷糊之中她便选了这个颜色。
南屿城中,阳光冲破云雾倾斜而下,落了满地,阴风阵阵中,百步之内,不见活人。
昔日繁华热闹的南屿城,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成了一座死城,街道上,各处房屋紧闭,似无生气般,再没了往日的喧嚣叫卖声。
姹紫独自撑着伞,在虚无的街道漫步行走,或许是知晓时日许多的缘故,心中的悲苦也随着这一城萧瑟而越来越严重。
阡陌与落青暂时还不知晓姹紫的决定,见得她到来,忙同时出声道:“见过花主,可是寻到了解救的法子了?”
他们二人虽为冥王座下两大城主,见过心惊场面无数,可这还是头一次让他们觉得凄凉。
来自于凡人无力的凄凉。
不过短短一夜,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都在死气的摧残下死于非命,暴尸荒野,累得最后的骸骨也随着死气的腐蚀而化为灰烬。
这种场面直让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统治者也接受不了。
姹紫轻轻抬眸,眸中紫光暗淡,额心的彼岸花印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忽明忽暗间,竟是失了那分妖冶。
“你们二人现在便动身回冥界罢。”声音不疾不徐,隐隐夹着难过。
“可是。”落青道:“王吩咐过我二人必要护好花主。”
“不必护了,今日之后,这世上怕是再没有冥界的彼岸花主了。”姹紫喃喃自语,声音小若蚊虫,让人听不大真切。
“花主说的什么。”落青伸长了耳朵,静候姹紫的下文。
姹紫突然警醒,摇头道:“没什么。”
“那花主……”阡陌似看出端倪的细细打量着姹紫的表情,问道:“花主所言何意。”
“救治南屿城的法子我已经找到了,你们无需担心,今日便回冥界回禀冥王哥哥,就说……”姹紫顿了顿,一双紫眸转为晦暗,失了光彩。
阡陌与落青同时抬头看她,心间隐隐不安。
他们所识得的花主,素来都是心直口快,不会说谎。
可今日的姹紫,明显很不对劲。
二人就像是心有灵犀的皱了皱眉,互看一眼,心中顿时亮如明镜。
姹紫接着道:“就说阿紫很是想念冥王哥哥,他若是有空,记得常来看看阿紫。”
或许今日之后,她连一座坟冢不会有人替她堆砌罢。
姹紫凄凉一笑,背过身去,抬头仰望头顶的那一片火红,眼角湿润一片。
她素来见不得阳光,然而她这么一对视,双眼便被刺的炫目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难受的眨了眨眼,低下头,道:“该说的,本花主已经说完了,你们走罢。”
话落,她将伞举过头顶,遮住那倾斜而下的阳光,嘴角扬起,苦笑道:“终有一别,又为何不舍。”
“阡陌,你说花主这是怎么了。”姹紫一走,落青便迷糊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到底是回冥界,还是继续留守花主身边,保护她。”
阡陌凝眸浅看那道已经远去的红色身影,摇头道:“花主的脸色很不好,举止也很怪异,而且我记得她素来不喜红色,今日却着了一身大红,还跟我们说稀奇古怪的话,说明这其中一定有事隐瞒。”
“那我们该怎么办,看花主的神情,她似是不想与我们明说。”落青问道。
“走,我们回冥界。”阡陌扬了扬袖袍,拉着落青转身就要走。
落青挣扎道:“若是我们走了,那花主怎么办。”
“你笨啊。”阡陌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落青的额头,道:“花主现在的样子显然是有事瞒着我们,而我们为今之计便是回冥界将此事禀明于王,这样或许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落青闻言,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那我们快走罢。”
若是回禀的不及时,恐怕又是一顿惨无人道的刑罚。
想到这,落青下意识地便缩了缩脖子,抱着阡陌的胳膊,道:“那我们快走。”
阡陌抿了抿唇,嫌弃的扯了扯自己的胳膊,念动咒语,招来云头,带着他落到了云朵之上。
二人这一走,南屿城中又是一片死寂,
姹紫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如同失了灵魂般,双眼空洞无光。
大红的衣裙在阳光的折射下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无端又起了一种嗜血之感。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似倾尽了全力,每走一步,她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不觉间,脑海中又闪过墨离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长久的想念顿时就像破了闸的洪水,波涛汹涌而来,让她坚毅的内心一点一点被摧毁。
眼角的血泪凝聚,如同生活在深海里的鲛人,落地成珠,却是血红刺目。
“冥王哥哥,阿紫好想你。”走着走着,姹紫忽然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头顶的阴影洒下,举着伞的手无力脱落,滚动到了姹紫的身后,凄凉的哭声犹如悬挂在风中的空灵,让人向往迷惘间又忍不住惧怕。
熟悉的味道随着阴风扑来,姹紫嗅了嗅鼻子,在头顶的阴影中缓慢抬起头,“寂夜。”
见得是寂夜那张熟悉的脸,姹紫忽然止了哭声,委屈道:“你怎么来了。”
“一早醒来,我便去你的院落寻你,可碧玉却说,你一早就出了门,所以我料想你定是来寻落青他们二人规划后事了,我便寻了来。”寂夜见姹紫如此,不禁目露心疼之色,伸手将姹紫从地上缓缓拉起,顺便拾起那把已经滚远了的伞,举到姹紫的头顶,为她遮去炙阳。
“怎的还哭了。”寂夜一手举伞,一手替姹紫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苦涩道:“傻瓜,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寂夜。”姹紫委屈地扑入寂夜怀中,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胸口,任凭泪水泛滥成灾。“我其实,并不怪你。”
想来生命的最后尽头,她能说的便只有这些了罢。
“我知道。”寂夜抚上姹紫的后脑勺,轻轻摩挲,温柔道:“我的阿紫性格那般好,又怎会忍心责怪别人。”
一个连想要害自己的人都能轻易放过的傻丫头,又怎会将他对她的利用铭记于心。
说到底,只怪他一步错,步步错。
他若是早知会有今日,断断不会带姹紫来南屿城的。
什么宏图霸业,一统六界,都比不过姹紫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姹紫抹了抹眼泪,抬头去看寂夜,却只够到了他光滑尖削的下颚,“寂夜,我快要死了,临死之前,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寂夜沉了眉眼,轻声问道。
“今日,我若身死,切不可向神界复仇。”
今日所有,全都是她心甘情愿,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六界成一盘乱局。
寂夜闻言眉头一皱,果真是个傻丫头,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为别人着想。他不适的动了动唇,虽是心里不舒服,嘴上却仍噙着笑意,应道:“好,我答应你。”
心中却道:“洛安,若是今日你敢伤她,他日我便让你整个神界为她陪葬。”
他堂堂魔尊都舍不得伤的人,又怎会容忍别人对她做伤害之事。
况且只要南屿封印被破,魔帝冲破封印而出,他二人联手,这六界还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
“还有,我死以后,记得将我的残体送回彼岸花海。”
她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生命中所有的记忆大都因冥界而起,都说落叶应当归根,于她而言,回冥界,当是她最后夙愿。
开口闭口都是死,寂夜温柔的眉眼一拧,逐渐变冷,似被姹紫的话戳到他的痛处,抱着她的手不由越收越紧。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寂夜咬牙,加重了语气道。
彼时,太阳升至中空,阳光火热似海,每落下一寸阳光,姹紫便觉身上灼痛一寸。
失声间,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慢慢松开寂夜道:“快到午时了,我们走罢。”
再不走,这南屿城中怕是又要死上无数城民了。
“阿紫。”寂夜停住脚步,执着伞的手往前伸了伸,认真问道:“你可有什么话相对我说……”